李宗仁和胡友鬆又回到西總布胡同。回到了那個有庭院和小花園的李公館。房屋依舊,擺設依舊,連秘書、警衛、廚子和服務人員也一如既往。他們是在301醫院住了一個多月,無聊得實在待不下去了,多次提出要求,才得允回來的。清閑、寂寞、不能與外界接觸,使人生失去了許多樂趣,特別是李宗仁這樣好客好友的人,雖然有年輕的妻子陪著,但心境總不那麼暢快。
盡管毛主席已經注意到了治亂的問題,文化大革命運動依舊如火如荼;全國性的大串聯方興未艾。滿北京的人,滿北京的學生,吃住都成了問題,甚至連先農壇體育場的看台上和天安門前的觀禮台下,也滿是困乏至極而隨地露宿的青年學生。運動猶若一股紅色風暴,衝擊著神州大地的方方麵麵。北京作為風暴的策源地和風暴中心,幾乎每一個角落都不得安寧。紅衛兵是革命先鋒,他們比誰都革命:“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黨中央、國務院,以及中央的各機關,除了毛主席、周總理和林彪副主席及其家屬而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衝擊。隻有這西總布胡同5號李公館還沒有進來紅衛兵。
這本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風暴中心居然有這種例外,不能不說是一種奇跡。李宗仁當然知道這是周總理在暗中關照著、保護著。可他近來隱隱約約聽到些小道消息,說是有人居然要把矛頭指向周總理,這不得不使他心中惴惴不安。
前些日子,李宗仁收到一封從法國巴黎寄來的信。信封內沒有信紙,隻有一份中文剪報。內容大意是:李宗仁回國後,郭德潔女士去世,中共派了一名年輕的女公安人員晝夜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李宗仁口內有四顆假牙裝有特製的微型電台,可以隨時發報。
李宗仁看了這封信後,氣得臉色青紫,即刻打電話給中央統戰部,請統戰部來人談談。統戰部來了兩名革委會成員,他們看完信後說:“我們看到的材料比這份材料上說的還要多,還要出奇,都是無稽之談,請李先生不要在意。”李宗仁氣憤之餘,拿著那份材料對胡友鬆說:“你看,我們倆都成了特務,你為共產黨辦事,我為國民黨辦事,真是天方夜譚,小人作怪!”
俗話說:“謠言止於智者。”李宗仁和胡友鬆為巴黎來信的事氣憤、難過了一陣之後,漸漸也就沒把它當回事了。那年頭,滿街的大字報,造謠誣蔑的居多,明眼人自然也不把大字報當真。但大字報確實有它的特異功能,它是整人、打倒人的前奏曲,是政治風雲、人物命運的“天氣預報表”。
政治氣候也和自然氣候一樣,凡生活在這種氣候之下的人,不可能完全徹底地超脫,更何況李宗仁其人,本身就是一個政治人物呢!他總想聽聽外麵的事,時而收到外麵一些大概是關心他而又不願意透露姓名的人寄來的油印小報,諸如《首都兵團報》、《紅衛兵之歌》之類。李宗仁看了,心中越發不得安寧。胡友鬆也想了解外麵的世界,她當然比李宗仁方便多了,誰認得你這個年輕護士呢?不過是個平頭百姓。所以她常常騎上自行車,到大街上去看大字報,偶爾還帶個筆記本,抄上幾段要害的話,回來告訴李宗仁。夫婦倆常常議論和分析某些大字報到深夜。
那時的大字報,越寫越懸乎,越寫越向高層人物進攻,居然觸及到劉少奇主席這樣的大人物了。頗有些排山倒海之勢,令人惶恐得如同麵臨著一場無可避免的大地震。
這天早上,李宗仁和胡友鬆用過早餐,也無心到院子裏去散散步,便上了樓。
“若梅,你還是畫畫吧,我看你畫畫很有進步,臨摹水平不錯。”李宗仁覺得無聊時,就想看妻子畫畫。胡友鬆確也迷上了畫畫,一有空便畫畫自娛,畫作掛滿了畫室,簡直可以擺一個展覽。李宗仁當著老友故舊的麵,也常誇胡友鬆。那天程思遠來,他還當著胡友鬆的麵對程思遠說:“謝謝你幫我介紹了個聰明的妻子!”
胡友鬆順著李宗仁的意,走進畫室,鋪開宣紙。“畫什麼呢,德公?”
“我還想看你畫一幅貓。”
“我以前臨摹過,那是徐悲鴻先生送給你的《寂寞貓》。”
“畫過了也還可以再畫嘛,畫畫的事,就是要有鐵棒磨成針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