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衛兵闖入李宗仁公館!”“李宗仁夫婦被北大紅衛兵批鬥。”“……”消息快如風,謠傳不脛而走。街上又出現了捕風捉影的小報、油印傳單。一些老友打來電話,不安地詢問此事;也有人在傳單和小報上畫了許多問號和驚歎號,半信半疑地試探性往李公館寄。
胡友鬆翻翻那些小報,隻淡淡一笑,不屑一顧地扔過一旁。李宗仁卻很氣憤。老友們打來電話,他總是嚴肅得聲音都有些顫抖:“沒有這事!那些造謠者居心叵測。以後千萬不要聽信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作怪!”消息傳到海外,故舊來信關心地詢問,李宗仁總是親自回信,澄清謠言,告訴他們:“國內雖然目前亂些,但還是有希望的,比方一個健康的人,身上有些小毛病,總會好的。”
對當時的社會,李宗仁雖然擔心,關心,但他沒有失望。他相信共產黨有能力把握一切。因為他親自體驗到,那麼亂的時候,紅衛兵居然還聽周總理的話,還能對他那麼禮貌,證明中國還有主心骨。
可是,西總布胡同5號院也不是世外桃源。周總理畢竟不能事無巨細地關照。天上即使有陽光,也無法照到每一個角落。當“造反有理”的歌聲此起彼伏,傳遍神州處處時,李公館裏,也害了“流行性感冒。”
秘書、警衛、廚子、勤雜工們也開始“觸及靈魂”:這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既然是“共產黨和國民黨鬥爭的繼續”,為什麼我們卻如此安分地在這裏服侍一個國民黨的前代總統,為一個“殘渣餘孽”當傭人?北京的住房這麼緊張,這個偌大的院落,為什麼卻獨給李宗仁和他的年輕老婆享用?於是大家相互嘀咕,遠近攀比:劉、鄧、陶都挨鬥了,你個李宗仁倒平安無事,哼!
幾張熟悉的麵孔,開始由恭敬、熱情,變得傲氣,冷漠。過去有求必應,如今許多事得“自我服務”。菜由豐盛變得簡單,有時便隻是一碗麵條。李宗仁畢竟大度,覺得這些都可以忍受,可以理解。不管怎麼說,總還有人在服務著。一次,胡友鬆的自行車一時找不到,問了一聲勤雜工小王,誰知她勃然大怒,說是胡友鬆誣賴她偷自行車,於是罵罵咧咧,拉著胡友鬆要去派出所評理。李宗仁急得幾乎要掉眼淚,向小王陪不是,說好話,甚至作揖打躬,才算平息了一場風波。胡友鬆本是不服這般欺負,但她很體諒丈夫的心情,按捺著性子,沒有與那些已經有些難於容忍的工作人員發生矛盾。
可是,忍耐不能永遠,矛盾終於爆發了。
那是一個灰蒙蒙的早晨。胡友鬆醒來後一直在床上靜躺著。大概是昨晚看書太晚,盡管已經醒了,卻依舊還有三分倦意。她企圖使自己能再睡著一會,免得白天打不起精神,可是生物鍾無法調節,欲醒不能,欲睡也不能。她隻得在床上天南地北地想著些什麼。
天,漸漸明亮起來。胡友鬆也漸漸清醒。可是,她今天總覺得有些異樣,似乎是少了些什麼?原來,她每天早晨醒來時,總會聽見院子裏的幾聲雞鳴。那是她那隻專養來為李宗仁打雞血針的公雞,每天早上的打鳴,幾乎跟鍾一樣準。今天,怎麼不叫了,是沒到時間,是生病了,還是有什麼特殊情況?
她順手摸起床頭櫃上的手表,湊著窗口透進來的光亮,看清楚已經快6點鍾。
6點鍾。往天,公雞的最後一次打鳴準在5點半。
她心緒有些不安寧。
她趕緊起了床,匆匆洗漱後便下樓朝院子左側角的雞舍走去。雞舍並不很小,為了那隻公雞不至於太孤獨,胡友鬆還買了一隻母雞與公雞做伴。於是,它們的日子過得倒也快活。公雞雖然被抽血,但營養補充也很好。近來,抽血的次數也大大減少了,由勤雜工小王幫喂養著。胡友鬆有時感到鬱悶,也去雞舍看看,喂些食,聊作消遣。她愛雞、愛小貓、愛小金魚。
當胡友鬆帶著一種不安的心情來到雞舍時,不禁大吃一驚!公雞已經無影無蹤了,那隻母雞悻悻然蹲在角落,像發了瘟,雞舍的食槽裏,殘存著大概是昨天剩下的雞食:米飯,碎菜葉。一大群約摸半斤重一個的小雞,似剛從饜食飽睡中醒來,唧唧喳喳地在雞舍裏左蹦右躥。
“那隻公雞呢?”不祥之兆得到應驗,胡友鬆心情一陣激動。
她仔細在雞舍裏外搜視過,確然不見了那隻王葆真先生特意奉送的公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