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裏,胡友鬆給李宗仁喂過藥,讓他斜靠在床上。壁燈把李宗仁那本就因失血而變得慘白的臉,更抹上一層冷色,原先豐滿的臉,一下子消瘦了許多。胡友鬆不由得一陣心疼:“德公,您想吃些什麼?我給您衝些牛奶,還是叫廚子煮一碗雞蛋麵條?”
“不,我不想吃,什麼也不想吃!”李宗仁靠在床上,神情十分疲憊。這是一種反常!他以往有病,總是強硬地抵抗著,甚至連患肺炎發高燒,也不肯多住一天醫院。這次不明其因的便血,可把他那股硬勁打下去了。
“您不吃怎麼行呢?這麼大的消耗,總得有補充,隻出不入,一個人受得了幾天?”胡友鬆的護士經驗提醒她,要如何引導病人提高自身與疾病作鬥爭的能力。她也感到丈夫這次的病很奇怪,以往她在醫院裏,見什麼樣的血都能止住,唯有這一次,連止血藥也不甚奏效,這的確是不祥之兆啊!
“若梅,你說這道理我知道,可我真不想吃,嘴巴什麼味道都沒有。”李宗仁看著眼前為他急得連頭發也顧不上梳理一下的妻子,動情地說,“我一切都交給你了,你是護士,你應該知道病情是不是嚴重!”
“好好休息,再觀察一夜,如果便血情況還沒見好轉,明天我們非得住進醫院不可。”
“好吧!已經累了一天,你也應該去休息了。”
“不,我就在這邊房的沙發上靠靠,我放不下心。”
街上隆隆駛走過汽車,敲鑼打鼓,口號喊得震天響。胡友鬆走到窗邊往外瞧,原來是單位製作的“三忠於、四無限”彩車開過。為造成影響,擴大宣傳效果,這段時間彩車不僅在大街上遊行,還專門到背街和能駛得進車的胡同裏去。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果真把全國人民的熱情調動起來,毛主席威望空前,是7億人民心中最紅的紅太陽。
“若梅,請你把那盞落地燈移過來些,我想看看今天的《人民日報》。”李宗仁雖然困乏,可沒有睡意,習慣性地,他還關心著時事。
“今天就不看了吧!您需要休息,就是睡不著,閉目養神也好。”
“不,不!”李宗仁用手梳了梳稀稀疏疏的頭發,說,“你難道忘了,我有時看書看報反能催眠。”
胡友鬆依了他。可李宗仁在大台燈下,隻拿起報紙看了兩個題目,便感到頭暈腦脹。
“德公,我給您念吧!”胡友鬆看得出李宗仁已力不從心,打算換一種方法,滿足他的心裏。
“不念,不念了。若梅,快……””李宗仁下腹又一陣疼痛,不得已叫妻子趕緊扶他到衛生間去。
又是一陣噴血,連李宗仁自己都嚇壞了!
第二天一早,紅旗車再一次把李宗仁送進了北京醫院。
事有湊巧,又遇上昨天那位漫不經心的年輕醫生:“痔瘡出血是會有反複的,我開給你們的藥還沒吃完,怎麼又來了?!”
“醫生,李先生便血量太大,不像是痔瘡出血,請您再給檢查一下。”胡友鬆直言相求。
“你們懷疑我的診斷了?”
“不,我們是想請醫生再認真檢查一下,李先生感到病情很嚴重。”
“好,我給你們另請高明!”
年輕醫生帶著幾分情緒,一扭身走了。
胡友鬆和李宗仁在診室門口足足等了近半個小時,才來了一位中年醫生。據介紹,他是綜合科的主治醫師。
這位醫師聽說病人是李宗仁,態度比那位年輕醫生禮貌多了。他照例在診室裏為李宗仁作了簡單的痔瘡檢查,然後問道:“你們有什麼要求?”
“李先生應該住院。”胡友鬆說,“他的病情很嚴重。我雖然當過護士,但對這麼嚴重的便血,真是束手無策。在家裏確實無法控製。”
“你們先坐坐,待我去請示一下上級。”那位中年醫師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李宗仁和胡友鬆,腳步沉重地走了。
李宗仁住進了北京醫院。那位細心謹慎的中年醫師請示了院領導,院領導又請示了衛生部,最後一直請示到周總理那裏,才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並指示把李宗仁作為重點病人,認真檢查。
胡友鬆總算鬆了一口氣,在醫院總比在家裏好啊,醫師、設備、藥物……更何況,這是全國一流的北京醫院呢!可是,老天爺隻讓胡友鬆輕鬆了不到24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