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請友人的第二天中午,劉秘書匆匆將一張大紅燙金的請柬送給李宗仁:“李先生,送請柬的人在門口等著,要請你答複能不能去。”
那是一張以國務院總理周恩來的名義發來的請柬,請李宗仁9月30日下午六6時到人民大會堂參加慶祝國慶19周年的招待會。請柬上還有周恩來總理的簽名。
“你能去嗎?昨晚的家宴都不能終席,國慶招待會那種場合,恐怕您支持不了吧!”一旁的胡友鬆擔心地想勸丈夫辭謝。
“去!”李宗仁半點沒有猶豫,“周總理請的,我能不去嗎?”他轉而又對劉長春說,“劉秘書,請答複來人說,我一定去!”
李宗仁當然懂得,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宴會、招待會的本身,除了吃喝以外,卻含有比吃喝要深刻得多的意義。尤其是每年的國慶招待會,完全可以說是當今全國最高格的待遇。在這樣的“大革命”年代,許多原先顯赫的共產黨重要領導人物都漸漸在政壇上銷聲匿跡了,可共產黨中央、國務院,居然還這麼鄭重其事地來請自己參加國慶招待會,這實在是“皇恩浩蕩”啊!再說,在這樣的場合露露麵,實際上也是給那些造謠說“李宗仁假牙裏安有無線電台”和“郭德潔是梅花黨頭領”的小人一記響亮的耳光。他善言說服了妻子。於道理上說,她也很讚成他去亮亮相,但她仍然擔心他的身體。自從李宗仁在北京醫院第二次作了手術之後,她發覺她的“德公”已經是每況愈下了。
9月30日下午,李宗仁準備如期去參加國慶招待會。他心裏一直很興奮。自從8月初在醫院裏被宣告是患了直腸癌之後,他根本沒想到還有今天,畢竟是蒼天有眼,命不該絕!他想剃剃胡子,於是取出那個從國外帶回的電須刨。上進了電池,坐到妻子的梳妝台前。
“喲!”他剛坐定下來麵對那張橢圓的梳妝鏡時,心裏不禁一驚:怎麼這兩個月來,變得這麼蒼老,這麼消瘦了!平時路過這梳妝鏡前,雖也看到了自己的病態倦容,可距離沒這麼近,看得沒這麼認真,這麼清楚。稀疏白發如同霜後路旁的茅草,豐滿時不曾得見的眼角和臉上的皺紋,像枯裂了田裏的龜紋縫,縱橫交錯。
“老了!”他心裏無可奈何地輕歎。可很快地,他又用意誌的手,拂去了心頭的那一抹陰影:不是還活著嗎,眼睛還那麼明亮有神。人,不能自暴自棄,也不必自慚形穢,時光老人對每一個人都一樣公平。
他換上了那件在天安門城樓上觀禮時穿的深灰色中山裝,戴上那頂藏青色呢質幹部帽,把衣服的風紀扣都扣好。他習慣在莊嚴的場合嚴謹些,就是當年在台兒莊指揮作戰,他寧可讓汗水濕透衣衫,也不肯解開那顆顯示軍人威嚴的風紀扣。
“若梅,你在家吃餃子,還是吃麵條?跟老牛說一聲。”
“德公,您可別管我了,我隨便的。您去赴宴,可要小心些,別摔了。”胡友鬆看李宗仁腿走路時,已經有些抖抖顫顫,她真擔心會出什麼意外,“若是感到不適,便早些告辭回來。”說實在的,無論從醫生、從護士的角度說,都不應該讓李宗仁出門,可他決意要去,她也無可奈何了。
果然,李宗仁出去不到兩個小時,便被司機扶著回到了客廳裏。臉色很難看,蒼白中帶著蠟黃。手拿東西,也抖抖地穩不住。特別是他重又感覺到腹腔內有一種莫名的不適,身體好像在發燒。
“若梅,我總算是去了,我見到了周總理,我向他問了好,致了謝!”李宗仁一邊喘氣一邊說,“明天,要上天安門觀禮!我,我還要爭取去!”
第二天,李宗仁沒有上天安門城樓觀禮,卻被送進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