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見胡友鬆十分難過,本想將話題打住,但他心裏明白,今天的這一瞬間清醒,也許是人們常說的一個人臨死前的“回光返照”了,所以,他也顧不得胡友鬆的情緒,繼續吃力地往下說:“我那些名家的字畫,都是真品。齊白石先生的12幅花蟲,徐悲鴻先生的駿馬和貓,還有黃賓虹先生的花鳥,我一輩子都珍藏著。特別是齊白石先生,送了我不下20幅畫,但送這20幅花蟲給我時,專門不題我的名字。那時我還在北平行轅當主任,他知道蔣介石先生不信任我,估計我以後會官場失意,窮愁潦倒。他說:‘這些畫我是認真畫的,不題您的大名,是恐怕將來有朝一日,您要拍賣我的畫時,方便些。’我當時就向他保證過,無論如何不變賣他的墨寶。我從美國回國時,誌聖問我要一幅齊白石先生的畫、一幅徐悲鴻先生的畫作紀念,我一口斷然拒絕了。給錢,可以;畫,我可不能給他們。我說話是要算數的。那些名家的字畫,你把它交給國家,最好交給文化部門。”
李宗仁說到此,用舌頭舔了舔嘴唇,示意口幹。胡友鬆趕緊用小湯匙給他喂了些溫開水。“您歇歇,德公,您歇歇!”
“我還有兩筆錢,一筆存在德潔的弟弟德峰那裏,他在瑞士開飯館。一筆存在香港何柏林先生那裏,這你是知道的。何先生曾經當過我屬下的軍需處長,為人忠厚。你日後實在有困難時,可以寫信給他。我回國後,周總理代表人民政府給的20萬元,我們已經用掉了幾萬,剩下的一定要如數歸還,就說我心領了。我自己還有錢,不要國家負擔。”李宗仁抿了兩小口水後,繼續往下說,“我的兒子、孫輩都在國外。兒子都成家立業了,我不擔心他們。可你,怎麼辦?你脾氣不好,這幾年我看出了你這毛病。今後凡事要忍耐些,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李宗仁神誌雖清醒,但感到說話越來越吃力,本來心裏還有許多話要說,隻得停頓下來。也許因為說話太多,他感到肺部和心髒都不好受。見胡友鬆仍在床邊不住地揩淚,他也不打算再說下去,隻輕輕地對胡友鬆說:“若梅,你趕快打電話叫尹冰彥先生來一趟。”
也許是有生物電流的感應,胡友鬆剛起身去打電話時,尹冰彥先生便不請自到。
“尹先生,德公剛叫我掛電話請您來。”
“來得正好。”微閉著眼睛的李宗仁,聽說尹冰彥來了,重又振作起精神,“冰彥,我有幾句話,要交待你。”
“德公,您盡管說吧!”尹冰彥端過張椅子,坐在李宗仁床邊。
“看來,我的日子不會長久了。”李宗仁說話已經艱難地喘氣,嘴唇也不住地顫抖,大不及剛才跟胡友鬆說得那麼順暢,“我能夠回來死在自己的國家裏,這算了了我一件最大的心願……回來以後,本想在台灣問題上做點工作。我的那些想法,曾經對你提過,還沒來得及向周總理提出,現在什麼都來不及了。台灣總是要統一的,可惜我是看不見了。這是我沒有了卻的一樁心事。前幾天思遠來看我,我已經請他代筆寫了一封給毛主席和周總理的信。除了感謝他們對我回國後的關照以外,還表明了我的態度:我1965年毅然從海外回到祖國所走的這條路是走對了的。
這些年來,我親眼看到我們祖國的潛力是舉世無匹的,前途是無限光明的……我深深感到,能成為中國人民的一分子是一個無比的光榮……在我快要離開人世的最後一刻,我還深以留在台灣和海外的國民黨人和一切愛國的知識分子的前途為念。他們目前隻有一條路,就是同我一樣,回到祖國的懷抱……信,已經交給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的高富有、丁江兩位同誌轉呈毛主席、周總理了……剛才我跟友鬆說了,把我帶回的那些線裝書,如《四庫備要》、《二十四史》等,都送給廣西圖書館,畫都送給政府。今天你來了,還有件事托你辦,就是我那幾瓶名酒,都送給毛主席和周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