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的四合院,本來就莊嚴、肅穆,李宗仁來到這裏,偏又是寒冬臘月,凜冽的北風,呼嘯著掠過院牆外的那些光禿著枝椏的柳樹和白楊,隻有坡坎上的那些鬆柏,盡管容顏已大不如春夏時節那麼豐潤,卻依然故我地屹立在寒風裏。
北京醫院的特級整容師,已經為李宗仁整了容。像熟睡一般,他靜臥在專門設置的簡樸的靈堂裏;那顆前幾天醫生在搶救他時不慎撬下的門牙,居然讓高明的整容師巧妙地安了上去。這使胡友鬆既感激又滿意。那天,李宗仁這顆門牙掉出來後,她一直把它攥在手裏,打算留下作永久的紀念,後來聽說整容師技藝高超,她才依依不舍地將那顆門牙交給了整容師。如今好了,讓丈夫帶著一口完整的牙齒到另一個世界裏去,去見他早年崇拜的孫中山先生,去向他訴說他的坎坷經曆吧!
李宗仁穿著他上天安門城樓觀禮時所穿的那套深灰色中山服,戴著那頂戴舊了的藏青色呢帽。像一個退了伍的軍人,又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國老一輩的知識分子。
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副委員長郭沫若來了,全國政協副主席傅作義、許德珩來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委員章士釗來了,民革中央的盧漢、劉文輝來了,中共中央統戰部、國務院有關部門和全國政協機關的負責人、工作人員羅青長、丁江、劉友法、吳璽來了,李宗仁的老朋友劉斐、程思遠、劉仲容、尹冰彥也來了。郭嘉興、李常光和胡友鬆,作為親屬,一直守護在李宗仁的遺體旁,並接受大家的安慰。由於當時中美之間僵持的關係,李宗仁在美國的兩個兒子未能回來。
周恩來以政協全國委員會主席的名義,參加了這個在文化大革命中算是很為特別的遺體告別儀式。他在李宗仁的遺體旁默立了好一陣,麵孔嚴肅得像一尊雕像。他已經看到了李宗仁托程思遠代筆寫給毛主席和他的那封信。從那封“遺書”中,他看到了眼前這位辭世而去的老人的愛國之心和坦誠之情,他想起了這位國民黨的前代總統,是如何地像西方體育家那樣毫無保留地承認自己的失敗,又是如何地為實現自己的落葉歸根而作出的不懈努力。這一切,他是最清楚不過的了!因為從1959年起,李宗仁就想把自己保存的一批文物獻給祖國,並有落葉歸根的意思。李宗仁的這種意思,當時就通過程思遠婉轉地向他表達過。那以後,經過程思遠的多次聯絡,各方麵的共同努力,這位老人才終於在他74歲時實現了回歸祖國的宿願。回國以後,共產黨和人民政府給了他很高的禮遇,不僅在生活上給了他很好的照顧,讓他到各地參觀,還請他參加國慶招待會,上天安門觀禮。“文革”初期,社會動亂不安,又想方設法把他保護起來……所有這些,可謂仁至義盡。如今,因年事已高,痼疾纏身,搶救無效,也算得上是壽終正寢了。
遺體告別儀式簡單而莊嚴,所有在場的人,都佇立在李宗仁的遺體旁,默哀三分鍾後,周恩來作了簡短而中肯的講話。他引述了李宗仁給毛主席和他的信,並肯定這封信是一個“曆史文件。”
自從30日淩晨李宗仁的心髒停止跳動那一刻起,胡友鬆心亂如麻。她當然知道,自己是依附了李宗仁,才改變了那艱難的環境的。和李宗仁結婚後,她退了職,離開了自己的專業和工作崗位。如今,老人去世,自己又成了“孤兒”。今後何去何從?生命的船,在這波濤洶湧的大海裏,將如何顛簸?告別儀式上,她愁眉緊鎖,麵色蒼白,神情憂鬱。
周恩來這是第一次見到胡友鬆。當然,她與李宗仁結婚,以及她的家庭和個人情況,周總理早有所聞。這樣的時候,睿智超人的周恩來,當然可以揣摸到李宗仁這位年僅30的遺孀的複雜心理。告別儀式結束後,他走過去親切地握著胡友鬆的手,說:“別難過,搶救無效。你放心好了,國家會照顧你的。”
胡友鬆十分感激日理萬機的總理對自己的關心,那本就含在眼眶裏的沮水,禁不住奪眶湧出。她真想跪下去,好好感謝一番眼前這位既普通又偉大的人對她的德公的關照和對自己的安慰。
陣陣哀樂,把胡友鬆的心都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