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心香霧蒙蒙1(1 / 3)

胡友鬆悻悻然責怪景山西街小胡同的那位周高參——說什麼24歲以後要大富大貴,命運大好特好,不過就享受了一個多月稱心如意的蜜月生活,到北戴河過了一段貴夫人的日子。就算是當了兩年半李宗仁的妻子,可這兩年多來,社會是“史無前例”的亂,人際關係也是“史無前例”的複雜,一切都處在非正常狀態中。不說以李夫人之身份陪同丈夫到各地去參觀訪問,就連離開寓所大門到戶外走走都得提心吊膽,有時甚至門也不能出。這種情況,不僅胡友鬆本人無法預料,就連那位自稱“神機妙算”的周高參,也始料不及。在李宗仁去世後,胡友鬆開始重新認識自己,重新思考自己的出路。

她時而以索隱的心理,翻閱李宗仁的回憶錄;時而徘徊在李宗仁的那尊銅像前,低眉沉思:時蹇命乖,奈何天!

李宗仁逝世後,作為李宗仁遺孀的她,本來仍可住在北總布胡同的孫連仲公館裏,可大概她是李宗仁的第三任夫人(盡管是名正言順的),加上與李宗仁結婚還不到三年,“資曆太淺”,特別是在這樣洶湧澎湃的反對“封資修”的文化大革命高潮中,誰還能讓你這個三十來歲的“少奶奶”住在這黃金地段的寬屋大院裏?於是她隻好搬到東四南小街的一間平房,爾後又搬到複興門外國務院職工宿舍的一間小屋裏,重新過那種生煤火煮飯,提小籃買菜的市民生活。醫院的工作早已辭退,“好馬不吃回頭草”,再回去也不是滋味。德公的存款已經上繳,盡管上頭照顧,一年也隻給500元生活費。寫信到何柏林先生處,請他彙些錢來,胡友鬆又下不了那樣的決心,即便何先生真的寄了來,眼下情況,也未必能領到。現今都有風言風語,說她是“特嫌”,再要外麵寄來的錢,豈不正好成了“裏通外國,接受活動費”的證據!

胡友鬆甚至不敢向周圍的人暴露自己的身份,隻悄悄地,一個人過著孤獨寂寞的日子。她常常翻出自己在西總布胡同時學徐悲鴻畫的那幅《寂寞貓》,麵對畫幅上題寫的“寂寞與誰言,昏昏又一年”而傷感發呆。她有時甚至痛苦得想把那幅畫撕個粉碎!

照說,李宗仁逝世後,她重新回落到平民百姓當中,理應比李宗仁在世時更自在些,更隨便些,可不知怎的,她反而覺得不自在起來。李宗仁在世時的那種“貴夫人”身份,那種“殊榮”,如今不僅蕩然無存,反而成了一種包袱,一種負擔。有時走在大院裏或在街上,她深怕別人識出她這位“國民黨代總統夫人”來。她偶爾到朋友家去,總戴個大口罩,免得朋友受牽連。時常提心吊膽地度日。

隻要人還活著,提心吊膽的日子也總得過。胡友鬆就這樣不安地又過了兩年多。“鬥、批、改”還在搞,階級鬥爭的弦不能鬆,她隻得小心翼翼地生活在時而電閃雷鳴,時而烏雲翻卷的天地裏。

日曆,已經翻到了1971年的4月。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她照例得到八寶山公墓去,去獻上一束親手從郊外采來的鮮花,在李宗仁的骨灰盒前,默哀良久潸然淚下。她覺得這樣哭一陣,這樣痛一番,當夜反而睡得好些。

提到李宗仁的骨灰盒,胡友鬆聊以自慰的,便是它的與眾不同。這是胡友鬆在尹冰彥先生的幫助下,費了很多口舌才辦成的。李宗仁遺體火化的當天,殯儀館照例隻裝進37元錢一隻的普通骨灰盒裏,這在當時算是一項規定,除特別偉大的人物外,死者一律平等,誰也別想搞特殊。李宗仁回國後,在報上的稱謂,不過是“知名人士”。在中國,在北京,知名人士何其多!所以,李宗仁也隻能是一般待遇。本來,物化了的骨灰,用什麼樣的盒子裝,對於死者,是無關緊要的。然而於死者的活著的親人,卻總想得到些安慰。於是胡友鬆想給李宗仁換個大骨灰盒,不管怎麼說,他活著的時候,也算得上是個“大寫的人”啊,但怎麼能說服得了殯儀館的工宣隊呢?

人,大概總是有感情的動物。工宣隊員也是凡人。當胡友鬆含著淚找到那位管骨灰盒的工宣隊員時,他詫異地問:“李宗仁先生嗎?剛從海外歸來不幾年啊!”

“是啊!去年還出席了周總理舉辦的國慶招待會呢!”胡友鬆道明原委,要讓將來從海外歸來的人看到李宗仁的骨灰盒,感到不一般,證實他回大陸後受到尊重和禮遇。那工宣隊員猶豫了一會兒,輕聲對胡友鬆說:“李宗仁先生畢竟回來了。我看過報上發表的他在天字門城樓上的照片,也看過新聞紀錄電影,人很樸素。他愛國,可以給他換個好些的,要120元,你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