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使胡友鬆成了一粒棋子。當然,她這粒棋子並不普通。
複興門外國務院宿舍的小屋早已另有新主,機關事務管理局隻得給她就近騰出了間舊辦公室。可是這位起居驚動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的人,卻隻撈上了個北京無線電元件九廠檢驗工當。一個連廠裏也不明不白為啥要塞進來的工人,這個人不叫胡友鬆,而叫王曦。
胡友鬆決定趁這次返回北京改名王曦。這個胡姓,本來就是那個跟她養母作有名無實的夫妻的胡勇義的姓,與她毫無血緣關係,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再說,她已經確切地探得,她那生身父親姓王,她是王家的女兒。
胡友鬆(請允許我仍然把她稱作胡友鬆,這樣才不至於影響讀者的情緒——作者注)開始了她繼學生、護士、知名人士夫人、無業者、農場場員之後,一段新奇而又特別的工人生活。
這時候,胡友鬆33歲。
胡友鬆還是有福氣的。正當“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的歲月,她當上了工人。
北京無線電元件九廠,原是生產軍用物資的,後來改成生產民用電子元件——電容器。胡友鬆的工作是檢驗出口的元件,主要是用眼觀察元件的外觀:粗糙、變型、不規整,或是有任何一處不順眼的地方,她都可以判它“不合格”。這事兒對胡友鬆來說,簡直是太容易、太容易。“寧嚴勿鬆”是她的檢驗標準。零件一拿到手上,前後上下左右看看,便決定取舍。胡友鬆很隨便,因而被她卡下的“次品”、“廢品”特多,比一般檢驗員要多上好幾倍。有的工人說: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王檢驗員太嚴,她一來,我們的出口任務恐怕就完不成了。頭一道工序的人倒也機靈,他們把胡友鬆檢驗時扔進“次品”、“廢品”筐裏的元件,悄悄地又混進未檢驗過的產品裏,轉到別的檢驗工手中,結果,大部分都合格通過。
胡友鬆覺得工廠的活路比農場要輕鬆多了,農場裏的人,一個個都苦著臉,工人卻常常說笑。她沒有暴露身份,隻說自己是個單身女人。於是,那些樂於做紅娘的劉姐張姑們,常找她談心,問她喜歡什麼樣的男人,自告奮勇願幫忙,可胡友鬆每每避開這事,顧左右而言他,或是像她十多年前那樣,說是“暫不考慮。”
胡友鬆喜歡跟比她年齡小的工人一塊玩兒。侃大山,說笑話,或是談樣板戲。她覺得跟比自己小的人在一起,自己也會變得年輕些。她感到年輕的工人很有趣,特別是北京的那些方言俚語,一說就好笑。什麼“沒治了”、“蓋了帽了”……她不僅幾天工夫就學得爛熟,而且說起來比別人更有趣,更富韻味。
胡友鬆似乎改變了她由於李宗仁逝世變得沉默寡言的狀況,然而她內心卻依舊思念著故去的親人。她覺得自己眼下的一切變動和處境,依舊與她那位德公微妙相連。
中國工人的工作,並不是太忙碌太緊張的,尤其是在1972年那樣的“抓革命,促生產”的年代。車間裏的工人對胡友鬆的到來,始而並不介意,工人嘛,調出調進是常事;一段時間之後,人們開始猜測起她的身份來:這王曦究竟是什麼人?上班那麼隨便,而且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愛來不來。
紙,終於包不住火。更何況朝夕相處共同工作在一起的工人之間。胡友鬆到北京無線電元件九廠工作兩個月之後,有人慢慢從駐廠軍代表那裏打聽得王曦有些來頭,曾經是個什麼大人物的老婆。廠裏是把她當成一個“政治任務”來接收的,這個三十來歲的單身女人,居然住在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的辦公室裏,那是一般人能住得進去的嗎?還有人探得有關部門正在為她物色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