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內心萌生了一種潛在的感激之情,由是便又產生了種種對李秀文的猜測:她有多大年紀了?身體如何?她為什麼想到要回來?是不是跟李宗仁一樣,要落葉歸根?她回來後願不願住在北京?會不會跟自己交好……當然猜測隻是猜測,她無從找到答案。她甚至對朋友們關於“李宗仁元配夫人李秀文要回來”這則“爆炸性消息”的真偽,也得不到答案。
她每天清晨在李宗仁的銅像前佇立良久,每天傍晚又在李宗仁的銅像前托腮靜思。可惜她的德公已經說不出話,也無法告訴她答案。
這個春節,她過得愉快,然而愉快中也夾帶著憂慮。世界上的事物總那麼矛矛盾盾,又總那麼牽牽絆絆。她記得好像有位名人說過:喜和憂交織在一起,這就是辯證法。
遷入新居,身份暴露之後,胡友鬆很少上班。工廠領導出於“統戰”政策,對她也還客氣。
一天,廠長親自請她到辦公室。一位身著灰製服的幹部模樣的人,已經等候在那裏。
“您是胡友鬆同誌嗎?”她一跨入廠長辦公室,那人便站起來跟她握手,十分熱情。自李宗仁去世後,她好久沒受到這般禮遇了。胡友鬆感覺到有一股暖流湧遍周身。
“過去叫胡友鬆,現在叫王曦。”
“您在工廠裏工作是不太適合的,學非所用啊!您願意回醫院嗎?”
“我可不願意再回醫院。我一向怕血,有血暈毛病,不適合做護士。”
“那您喜歡幹什麼事?”
“嗯……文史類的事吧!”
“到北京圖書館,好嗎?”
“我不太喜歡北圖,那兒人太多。”
“那您……”
“我喜歡搞資料工作。”
“那就到故宮曆史檔案館吧,那兒資料很多、很珍貴,需要人整理。”
“行!”
“明天就去報到吧!”
“哦,我連調令也沒有,怎麼報到?”
“不用了。您明天隻管去就是。您去找館長,就說您叫胡友鬆,哦,王曦。”
“謝謝!”
“不謝!這都是上頭的安排。還有件事,就是李宗仁先生名下的那些字畫和書籍,都還在機關事務管理局的庫房裏保存著。您找個時間去認領,然後叫他們開車給您送到您的住處去。”
“那太好了!”胡友鬆高興得幾乎蹦跳起來。
胡友鬆從小就喜歡文史工作,後來讀衛校中專,是迫於經濟的拮據和家境的特別。命運,使她拐了個大彎,終於又回到了原來的心跡上。哈,周高參!她又想起那個說她命好的周高參。我的命雖算不上大好特好,可終歸能心想事成喲!
這天夜裏,胡友鬆忘了吃飯。人,大概總會有不吃飯也感到十分充實的時候,她一直靜坐在客廳裏,注視著李宗仁那尊銅像。她真想去買一束香,把它點燃,奉獻在那尊銅像前,告慰她的亡夫:往後的一切也許會好起來的!可是,1973年春天的北京,人們正在“評法批儒”,繼續橫掃“封資修”,她哪兒去買香呢?
她隻有燃著一支小小的晶瑩的白蠟燭,把它放在德公的銅像前。那是她的一炷聖潔的心香,一炷對過去幸福的回味和對未來美好的憧憬的心香。那燭焰在春夜的濕潤的微風中顫顫抖抖,忽明忽暗,然而,卻沒有熄滅。胡友鬆就這樣默默在坐著,坐到子夜,坐到黎明。
幾句贅言
讀者諸君:看到這裏,你也許要罵人——你個蘇某人。為什麼讓稿子在這裏打住?胡友鬆後來怎樣了?許多事,你還沒說明、沒講清、沒照應。
恭請鑒諒!作為李宗仁與胡友鬆的事,我現在隻想寫到這裏。如果這部小書以後還有再版重印的機會,我再說說胡友鬆的後來吧。
1991年1月18日一稿
1991年10月18日二稿
於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