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水上的生活其實枯燥,這我是知道的。因為慢,看來看去風景都差不多,除非到了一個個小碼頭,采買食物和日用品,下個館子喝點小酒。如果沿途有朋友那當然好,船一停下他們就拎著酒瓶子上來,就算聊聊天也好。長途船一般至少要兩個人,這和跑長途車一個道理,輪流駕駛。上岸放風時也可以輪著來,這個碼頭你去花天酒地了,下一個碼頭就得輪上我。船必須留人看守,一艙的貨。叔叔這趟船從揚州來,滿滿的一船麥子要送到幾百公裏外的另一個城市的加工廠。和他搭檔的是花街上遊十公裏的一個廟頭人,外號秤砣。秤砣剛在老家相上個女朋友,聽說我要跟叔叔跑這趟船,船到廟頭就提前下去了。秤砣結巴,跟叔叔說:“回家睡睡睡了她,弄弄弄大大了她就跑不掉掉了。”我叔叔就成人之美,讓他回去睡。你要不讓他回去睡女朋友,半路上他就會上岸睡別的女人。你要不讓他上岸,他能急得撓牆,拿腦袋往甲板上撞。

“秤砣心裏亮堂著呢,”我叔叔說,“夜裏說夢話,要買一條船,自己放。我就問他,跟誰一起放?他說,跟跟我老老婆一起放,想啥時候搞就啥時候搞搞。還吧唧嘴,跟吃了紅燒肉似的。”

“那你呢?”我能看見此刻全家人都把耳朵豎起來了。三十二歲的叔叔的終身大事讓他們焦慮不已。“有頭緒了?”

“船上有女人不吉利,沒聽說啊?”

河邊的人誰不知道。可現在跑的大部分都是夫妻船,兩口子常年在水上過日子,孩子就生出來了。身後不遠就是一條夫妻船,船上拉著條晾衣繩,花花綠綠地飄著女人的內衣。我把鏡頭對準那條船,慢慢調焦,一個光著上身、戴黑鴨舌帽的男人突然出現在鏡頭裏,正往這邊看,我趕緊把機子放下。

“不帶上船不就完了。”

“那沒事就往家跑,煩也煩死了。一個人野著,這他媽多自在。陳小多你這書是白念了。”

“基本明白了,”我說。叔叔應該不缺女人。跑長途的很多都這樣,跑到哪睡到哪。我嘿嘿地壞笑,搞得我叔叔很緊張,陳小多你沒病吧?我又說,“嘿嘿,我基本明白了。”

我叔叔就笑:“個小東西,你知道個屁。”他把船速放慢,指著右前方的一個破舊的碼頭讓我看。僅從露出水麵的那部分巨大的條石看,若幹年前應該是個頗具規模的碼頭。石頭邊緣已被風化剝蝕,青苔像葛藤一樣細密地向上攀爬。有一條行跡漫漶的小路從碼頭伸出去,歪歪扭扭穿過野地,四五裏地的遠處是房屋、樹木,之後是貼著白瓷磚的一片大大小小的樓房。我的鏡頭從廢碼頭的倒影開始走,拾級而上,爬上小路,逐漸升高,一個小鎮降落在鏡頭裏。叔叔要停下,我讓他繼續走,要的就是行進的效果。但他還是停了,堅持讓我看兩塊歪倒在荒草中的石碑,一塊寫著:禦碼頭;一塊寫著:舍舟,“舟”字下麵隻有半個字,形狀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