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康熙乾隆下江南,都在這裏上過岸。”叔叔說,“另一塊碑,舍舟上馬。我扒開泥看過。”多年前的胖墩墩的楷書,真有那麼一點好大喜功的皇家氣派。我給兩塊碑來了特寫,然後把鏡頭對準叔叔,希望他能再說幾句。沒想到叔叔說,“剛和秤砣搭班,跟他在這地方幹了一架。狗日的,他說去鎮上買包煙,回來身後多了個女人,他要在船上睡。後來?我把他踹水裏了。狗日的,我這可是條新船。”叔叔響亮地朝水裏吐了一口痰。
如果這兩塊碑都不是贗品,當年市鎮應該就在河邊。我彎下身子去找水平線,發現這一片野地凹陷了下去,不出意外,是為了避開運河泛濫房屋才遷到遠處的。康熙乾隆當年威儀壯觀的登陸之地,成了結巴子招妓的碼頭。
“這船上就沒睡過女人?”我對這個規矩一直心存疑惑。
“睡過。”叔叔說,給我一根煙,自己也點著一根,“我一上岸他就閑不住,有一次我從酒館裏回來,老遠就看見船在晃,這個死秤砣他把動靜弄得還挺大。當時我們一船的毛竹呢。我就在碼頭上抽煙,半包煙抽完了船才平穩下來。我等那女人上了岸我才上船,我說你他媽跳舞啊你。這狗日的像攤爛泥似的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跳不動了。”叔叔一邊說一邊模擬秤砣的動作和表情,笑得我攝像機一直抖。他讓我看休息艙,狹窄的空間裏擺著三張床,一副高低床,被結結實實地焊接在牆上,旁邊是張折疊過的行軍床,叔叔指了指行軍床。“我住下床,不許他亂碰,這家夥就買了張行軍床備用。”我把鏡頭對準上床,床板離天花板實在太近,秤砣哪裏能活動得開。
對秤砣的行為,我叔叔後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眼不見為淨。一把年紀了,得人道點。我把鏡頭對準叔叔,跟開車的時候比,他變黑了,也結實了,一彎胳膊大臂上的肌肉就暴出來。
出了休息艙,夕陽照到我們的腦門上。陽光依然很熱,但水上風大濕漉漉地吹,夏天還可以忍受。半條河水都是紅的。我叔叔進了駕駛室,把速度開到最大,我們必須在天黑前趕到下一個碼頭。路上不安全,水上也一樣,打劫的那幫渾蛋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此時候的光線最合宜拍攝,我站在甲板上原地打轉,把能看見的一切都收進鏡頭裏。後來,水麵一半泣血的紅,一半絕望的暗紫,天空在逐漸降低,很多小船、單放和拖船被我們拋在後麵。夜晚從水底下浮上來,我看見了越來越多的燈光彙聚在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