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東進,到城西出。運河入城水流急是急了點,但野不起來了。我們從一座橋下鑽過去,為了防止擦著橋墩,叔叔讓我拿一根毛竹竿小心以待,關鍵時撐一下橋墩。當然一切都很順利。橋這邊河道突然肥大,大水到這裏也許會有失重之感,明顯泄了氣,水麵是平的。他們把這一片呈橢圓形的水域做成了水上遊樂場,幾十隻腳踏船和雙槳小舟羅列岸邊,有大人帶著孩子在圈定的一小片水麵裏劃船,一片切割出來的條石階梯通往岸上,整飭,鮮明,修建的時間應該不長。旁邊不遠是另一種古舊斑駁的石階,都是采自山上的原始巨石,當然現在已是千瘡百孔,石頭中偶爾間以沉厚的灰磚,這磚也是老的。叔叔讓我再往上看。河邊上柳枝垂拂,老石階的盡頭也是一塊碑:禦碼頭。
按旁邊的碑文說,康乾六下江南,在此各上岸兩次。我拍完了跟叔叔說,這兩個皇帝要是都有前列腺毛病,這一路得有多少禦碼頭。叔叔說,一聽就沒做過皇帝,那龍船大得像別墅,抽水馬桶怎麼也得裝它十來個,要不一夥兒都痢疾了,咋辦。然後我們一塊大笑。因為我們大小便都是就地解決,站在船邊往水裏尿;遇到大事,也懶得用便盆,直接在腰上拴根繩子蹲在船邊,以免一個浪過來把人弄到水裏去。
“你慢慢拍,我開慢點。”叔叔說。
可夠慢的,相當於不動。我把兩岸的馬路、行人、房屋和高樓逐一拍下來。貼著河兩岸的房屋低矮破舊,青磚灰瓦白牆,屋脊傾斜,青苔和黴斑爬滿半個山牆。已是中午時分,賣燒餅的夫妻把燒餅爐推到門外,男的貼,女的買。然後還有賣醬菜的、賣鹵肉的、賣西瓜水果的、賣西安涼皮和涼麵的,還有賣冷飲和雜貨的,如果是沿街的店麵,多半是木排板門。叔叔說,河兩邊當年最繁華,是城中心,有錢人才能靠水住。現在不一樣了,有錢人都住後麵的高樓裏。平房後麵不遠就是樓盤,一幢挨著一幢。但我還是喜歡小房子,路邊有老頭穿大褲衩老頭衫和拖鞋,搖著大蒲扇,光屁股的小孩在電動自行車縫隙裏奔跑追打。還有人在門前生煤球爐子做中飯。滿滿當當的兩街煙火氣。我餓了。
“想吃啥?”
“涼皮,燒餅。”
“再讓你嚐嚐這裏的著名小吃臭豆腐、素雞、酒釀。”
我叔叔腦子裏也有張美食地圖,到哪都要吃當地的特色。這是老蟹頭留給他的傳統。船停在一處煙火氣最盛的碼頭。碼頭本身早就衰敗了,碼頭上的人家和店鋪卻熱鬧。好吃的不僅我和叔叔,還有三條船停在那裏,船夫早就光著幫子坐在船頭吃開了。燒雞、啤酒、大餅子和麻辣香鍋,吃得舌頭都快咽下去了。我讓叔叔從他們船上經過,這樣我就可以同時拍到幾個船老大的生活場景。叔叔比他們斯文,長褲長褂上了岸。在他回來之前,我又拍了小城裏的水上清潔工。
兩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劃著小船在碼頭附近打撈垃圾。塑料袋,廣告紙,水果皮,撲克牌,水草,堆了半船。岸上的法國梧桐樹蔭下一群人在打麻將,洗牌的聲音清脆誘人。樹上有知了在叫。一家門麵簡陋的美發廳裏在放流行歌曲《兩隻蝴蝶》。
叔叔買回了午飯,還帶了一份報紙和一盤磁帶,當下的流行歌曲大拚盤。船上有台破錄音機,沒事可以聽一下。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歌你又不喜歡,買它幹嗎?聽嘛,叔叔說,閑著也是閑著。小吃好吃。尤其那臭豆腐,聞起來真臭,吃起來真香。我吃過不少臭豆腐,都沒有這個臭,也沒這個香。午飯結束,其他三條船都出發了,叔叔卻一點沒有動身的意思。
“你要不要上岸逛逛?”叔叔問。
“啥意思?”
“難得來一趟嘛。”
“下次吧,不能誤了陳老板的行程。”
見我實在沒有上去的意思,叔叔笑嗬嗬地說:“陳老板還有點別的事要辦。”
他那笑一看就半真半假,一點都不自然。我想不會吧,大中午熱得想跳河,難道你還要見縫插針召個相好的上來?叔叔笑得更難看了,陳小多的叔叔哪能幹那事,一會兒有個朋友要搭船。直說不就完了麼,光明正大的事也弄得跟做賊似的。那我先眯一會兒。
等我捂了一身汗醒來,馬達已經響了。出了艙,看見船頭多了一個短頭發女孩,背對著我抽煙。身段不錯。原來如此。叔叔還是心懷鬼胎了。我裝模作樣咳嗽了一聲,那女孩轉過身,眉眼清秀,長得也很好,大概二十五六歲,就是有點涼,還有點淒清和另類,頭發挑染,有幾綹是紅的。她對我淡淡一笑,隻是淡淡一下就把臉轉回去了。有點過分,我還等著她說話。想想算了,沒準以後就是我小嬸子,不計較了。於是為調動氣氛,我故作輕薄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