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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大博士樓1812房間,一張小床、一把椅子、一個帶書桌的書櫃,除此之外,看到的全是白淨的牆壁,看多了令人心慌。我一直在思考,老範派我來調查這件事,主要想跟進什麼?有“料”,難道是指覃國寧砸死一個縣長?作為刑事案件這很明了,主體、客體、主觀、客觀四大要件明顯,具體原因盡管可以酌情參考,但是故意殺人基本定性,覃國寧不是死刑就是無期。那麼老範指的是案子的前因後果嗎?當地媒體報道此事件簡明扼要,對具體原因以“公安部門正在調查中”一筆帶過。但跑過政法口的我能想得到,這些跑口記者肯定在貌似閑聊中打聽到了一些內情,隻是不方便寫出來,或者有部門特意打過招呼,所以一律隱晦不表。不然,到目前還不知道殺人內情,這就小看了中國警察的能耐。
據說覃國寧砸死敬長明是自己報的警,這樣的情況一般會坦白從寬。
我打電話給C城晚報跑法製版的記者周曉芸,她一聽,像隻鳥兒咯咯咯地笑了:“大記者敢情為了這件事啊,很簡單,兩個字——情殺。覃國寧看上的姑娘成了敬長明的‘小三’,氣不過,就給滅了。”
“一個博士,按理說,學曆到頭了,連這點兒事情都想不明白,豈不是不合情理?”
“讀書越多人越癡,你不知道中國近代的哲學家金嶽霖呀?為了林徽因還不是終生未娶。像他為一個女人走火入魔的哲學家、文學家、思想家多的是。”
“‘小三’能跟林徽因比?再說了,覃國寧不是未娶,而是殺人。殺人是最極端的行為。”
“這我就不懂了,反正我聽公安宣傳口的人這麼說,具體情況還真不了解。”
“你知道牽扯進去的女人是誰嗎?”
“聽說也是C大的,具體是誰我不清楚。”
我腦子在迅速運轉。如果僅僅是一起情殺,該怎麼做深這篇報道呢?是縣長私生活的腐化,還是大學生做“小三”現象的調查,抑或男博士仇視某種不良的社會現象?
我決定到覃國寧殺人的812房間門口去看看。
812和1812一樣,在博士樓的西北側,最邊上有一扇大窗戶正對樓道,想必下午五六點的時候門口光線很好。我趕去時天已擦黑,樓道裏悄無聲息,感應燈隨著腳步聲依次亮起來。果然不出所料,門上貼了封條、戳著紅印,令人望而心驚。我去敲隔壁的房門,沒人應聲;再隔壁,也是無人。依次敲到第七個房間,有男生打開門,光著臂膀、趿著拖鞋、大胡子滿麵,像程咬金。他說知道有個博士在博士樓裏被同門殺害了,但具體什麼原因他不大清楚。他甚至不知道被害者跟他是同一層,隻相隔五十米左右。
因為各院係博士的房間是打亂的,先報到者可以挑選自己看中的樓層房間,不一定非要本院係博士住到一起,所以我隻能逐一摸排,先找到文學院的博士,再進一步找到了解事件核心的知情者。
果然,到了六摟,敲開了文學院博三一同學的房門,對方一聽我問他知不知道覃國寧,便立即說不是殺人被抓起來了嗎?我說是呀是呀,我想打聽一下他為啥殺人。他警惕地看了看我,說正忙著寫博士論文,又是道聽途說的,所以不想多說什麼。不過,他告訴我,覃國寧是住在405房間。我趕緊順樓道跑下去。
覃國寧左邊房間是文學院古文字學專業的一女生,身材高挑、開朗大方。右邊是經常跟他去打籃球的對外漢語的一男生,平和穩重。因為是同一級的,又在一起上英語課,所以三人關係比較好,常一起聚餐吃個小火鍋什麼的。他們口中的覃國寧瘦小、單薄,可待人真誠、熱情,討論起問題來容易激動,但又有些木訥,說話時老愛走神。對覃國寧的行為,兩人均表示了極大的遺憾,覺得放棄自己一生來殺人太不值得。對敬長明,覃國寧也偶有提起,甚至起初是非常喜歡談他的,覺得一個常務副縣長忙成那樣子,還有誌於學,十分難得,後來就不怎麼談了,甚至避而不談。
你一句我一句,倆博士對覃國寧的學習生活甚至情感狀態,談得相當詳細。我有一個直觀感受,覃國寧憤而殺人是積蓄已久,怒火不噴出來,或許會造成更大的毀滅。盡管深度調查一定要客觀超然,甚至機器人狀態,但我當時在想,寫完深度報道後一定要寫篇小說,把一些需要用想象來填補的情感鏈條給補充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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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學期,導師王明新的課敬長明隔三差五來聽。那段時間,他忙著建設工業園的事,平荒山、通電、通水、通氣,四處招商引資,跟外來企業家談判,加上文山會海,中午晚上還得接待一些客人,一切讓他處於一種超負荷狀態。來上課,他也是電話不斷。手機在桌子上放著,一振動,大家都能感覺到。有些他直接掐斷,但有些,他一看號碼,即使在上課途中,他也跟老師眼神示意,然後跑出去接聽。接著接著,會情不自禁地大聲起來,有時候髒話連連,聲調高亢。
“你讓周之林接電話,他媽的,怎麼搞的?你腦袋長到驢脖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