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中篇小說 滴血一劍(曹軍慶)(3)(1 / 3)

剛來一中,肖老師要建功立業。白令濤這個班是肖老師帶的第一個班,肖老師需要投名狀。他中小學都是在鄉下念的。老師在他很小的時候全都這樣灌輸:人生最重要的關口便是高考,高考決定你這一生穿皮鞋,還是穿草鞋。肖老師那撥學生將此奉為金科玉律。管得特嚴,被稱作魔鬼式管理。學生對此無怨無悔。肖老師在那種環境中長大,不僅不恨,反而對自己的老師感恩戴德。

肖老師能有今天,正是得益於老師嚴格。他在班上複製自己的經驗。既然經驗成功,為什麼不能複製?肖老師沒結婚,住在學校。他有的是時間,成天泡在班上。管學生,比火箭班管得更死。管緊點好,嚴師出高徒嘛。

他有兩招,第一招樹好學生。誰考得好樹誰,樹典型,當木偶,當小旗子拿在手上搖晃。開口閉口必提他,一好百好。第二招呢,便是貶損壞學生。玷辱他,踩他,往狠裏說。壞學生是沒有自尊心的,沒尊嚴,可以隨意拿來撕他臉皮。好典型壞典型都能起作用,都要。這兩招,是肖老師從自己老師身上學到的。他無師自通。肖老師讀書時從來都是木偶,小旗子,被老師拿在手上搖晃。那些被老師羞辱和糟踐過的同學,反過來都對老師特別孝敬。肖老師見過他們,他們承認自己讀書不行。相信老師那樣做是好心好意,恨鐵不成鋼,是菩薩心腸。

肖老師正是懷著這樣的信念羞辱白令濤。他沒指望白令濤有好前途,為老師和學校爭光。那不可能。他也不想真管他,把他擱在最後一排即是證明。但是他需要反麵教材,需要經常拿反麵典型說事。在壞孩子身上樹立權威,讓別的孩子害怕,恐懼。

白令濤有很多問題。他在教室抽煙。早自習同學們都在溫功課,他才有氣無力往教室晃,邊走邊啃著一隻大油餅。

肖老師好幾次逮個正著,從他嘴裏扯下油餅,扔到地上拿腳猛踩。“讓你吃讓你吃,你是個豬啊!豬!”

又從他的書包,口袋,抽屜裏強行搜出未抽完的香煙。當眾扯爛,揉碎。

白令濤不聽講,他大部分時間伏在課桌上呼呼大睡。覺睡好了,他轉過身去,脊背對著前麵正講課的老師。他在最後一排,轉過身隻能麵對牆壁。他那樣子舒服嗎?前麵的學生不知道這類勾當,看不見。其他老師看見了,也不會管。肖老師管,一定要管。他停止講課,示意大家都轉過頭去。於是都看見了白令濤,他頭上掛著耳機,與後麵一堵牆壁麵對麵,正搖頭晃腦。

肖老師走上前,扯掉他的耳機。耳機連著手機,手機也被扯出來。

“耳機沒收,”肖老師說,“手機還給你,可是我要讀一下你的短信。”

白令濤冷眼旁觀,好像是別人的事。

“靠!滴血一劍太刺激了。”

“對吧,嘿嘿,都在玩這個。”

“你通到第幾關了?”

“二十七關。”

“好牛啊。”

“我一定要玩穿它,通完一百零八關。”

“你這會上什麼課呀?”

“語文。”

“又是肖老師?”

“對啊,傻B。”

“沒錯,確實傻B。”

“我懶得聽他噴糞,一會麵壁。”

跟白令濤互發短信的,是隔壁班上的一個同學,也是壞學生。

肖老師氣得臉色發白,“上課不好好聽講,聽音樂。發短信講遊戲,還罵老師。麵壁?你這種人還能麵壁?你是麵壁思過呢,還是麵壁冥想?你懂得麵壁是什麼意思?不就是懶得聽課嗎。簡直人渣,基本的禮義廉恥都沒有。罵我不打緊,罵老師卻是大忌。畜生不如。”

被白令濤罵作傻B,肖老師沒想到。或者也想到了,他後悔不該在課堂上讀他的短信。那種垃圾學生,能有什麼好短信。讀到傻B,好多學生使勁忍著不笑出聲來。他們緊繃著的嘴唇弧線,看著真讓人難受。

從此,每次走進教室,肖老師都要花五分鍾時間講白令濤。

白令濤不勝其煩。他跟單立人說,“我要殺死他。”

單立人說,“不能瞎說。”

他跟歐陽城達說,“早晚我要殺死他。”

歐陽城達說,“混賬。”

白令濤點到為止,這話題也不深說。他津津樂道,說得眉飛色舞的還是滴血一劍。單立人沒去網吧,不玩遊戲,不知道滴血一劍怎麼個玩法。白令濤便講給他聽。滴血一劍玩殺人,是目前最好的一款遊戲。一共一百零八關,幾乎沒人能玩穿。第一關練膽,交投名狀。隨便找個人殺了,赤手空拳殺。從他身上滴下第一滴血幻化成菜刀。那便是你的武器。菜刀吃血,由血喂養。殺人越多,吃血也越多,你的武器跟著升級。通關多了,升級為砍刀,劍,激光劍。

單立人沒覺得有意思。可是白令濤說,“好玩,絕對好玩。”

“要是玩穿了一百零八關呢?”

“不可能,沒人能玩穿。”

白令濤老講滴血一劍,癡迷在遊戲裏。偶爾記起來了,他便嘮叨一句,“我要殺了肖老師。”

嘮叨得多了,單立人和歐陽城達沒把他當真,當不得真。就當說氣話。這種氣話誰都說過,經常有人說。

但是白令濤不是說氣話,他說到做到。

肖老師在自己的宿舍裏被殺,屍體四天後才發現。肖老師獨身,二十七歲尚未戀愛過。熱心同事為他介紹女朋友,女孩是工商銀行的一名出納。約好了見麵時間,卻見不著肖老師的人影。打他手機又不接,隨後關機。學校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之前肖老師從未無故不到。找他的家人,肖老師父母在太平縣鄉下,沒電話,聯係不上。他有一個姐姐,在廣東打工。正是這姐姐,很早就輟學了,到外麵掙錢供弟弟讀大學。肖老師的確如他所言,是窮苦家庭出來的孩子。姐姐聽說弟弟不見了,從廣東趕到幸福一中。肖老師房門緊閉,還沒進去老遠就聞到了刺鼻的異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