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中篇小說 滴血一劍(曹軍慶)(3)(3 / 3)

“丟臉,給全縣人民丟臉。”熊縣長大發脾氣。

“你要收拾不了殘局,”熊縣長對李校長下了死命令,“不用回教育局,就在學校退休。”

李校長戰戰兢兢,心裏有苦說不出。

單立人當時被裹挾著出了教室。沒人告訴他這次行動,也沒人告訴他暗號是什麼。誰也沒和單立人串聯,他始終蒙在鼓裏。上課鈴聲剛響,英語老師就走進來了。他眼睛有些斜視,但發音純正。同學們一起站起來往外走,英語老師驚愕地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沒人回答他,沉默著往外走。人人懷裏抱著書,抱著資料。英語老師不明就裏,跟著走。單立人也站起來,跟出去。卓依眉紅著臉扯了他一下,她說,“你沒拿書。”

“還要拿書嗎?”

“都拿了。”卓依眉說,她難為情死了。

大家都在撕,單立人沒撕,他舍不得撕書。可是看著大家撕得痛快,撕得忘我,肆無忌憚,單立人也撕起來,撕書好過癮啊,天啦比讀書過癮多了。下雪,從我們的手指頭上下雪。反啦,就反啦。天女散花。飄蕩。單立人手上的書撕完了,又進去拿了一摞。管它是誰的,抓著就撕。

這件事背後的總策劃、總指揮便是歐陽城達。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作為死黨單立人居然沒聽到一點風聲。誰在對他保密?我就那麼不可信賴,一定會當叛徒嗎?難道我會告密?

歐陽城達跟他解釋說,“單立人你不要不爽。你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壞孩子,是垃圾。你不一樣,你要走另外的路,上好大學。不能影響你,不能拖你下水。越是好哥們兒,越要講道理,為哥們兒著想。”

操!真他媽的,為什麼這些垃圾全說著跟老師和我父母一樣的話呢?

兩件天大的事都出在上學期。暑期是一個有效和必要的緩衝期。白令濤被抓,歐陽城達轉學去了十裏鋪。救火校長有時間調理整頓,把一個將要毀掉的學校拉入正軌。

但是單立人不行了。他在新學期上了一星期課,就感覺到自己生病了。或者快要生病了,或者想要生病。他在課堂上不能集中注意力。老師變成重影,兩個重影,三個,或更多重影。他頭暈,不知道哪個器官難受。他試著吃過感冒藥,消炎藥,沒用。從前單立人很少生病。他心裏轉不過彎,別著了。兩件大事像大石頭壓著他。他想好好讀書,上好大學。現在卻發現,他不是為自己讀書。他在為父母讀,為老師讀,也為學校讀。上課,去學校變得好生無趣。毫無意義。

周末,單立人稱病睡了兩天,不寫作業。柳雪飛問過幾次,撫摸他的額頭測體溫。她憂心忡忡,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帶他去輸液。單立人說不要,他口裏苦,有苦味。就是精神不好,想賴床,粘著床,睡睡就好了。為了讓母親放心,他說躺著也能看書。單立人拿出書,裝模作樣看。柳雪飛不打擾他,悄悄帶上房門出去。母親剛出門,單立人就扔掉書。他睜著眼睛望天花板,心想真要病了多好。

睡了兩天,早上去上學。單立人一念之差沒去南門,他從北大門直接上了和平街。沒預謀,沒想到要做什麼。走北大門,也能繞道進校。遲到而已。遲到就遲到,反正還沒遲到過呢,遲到一次又何妨。等到上了公汽,公汽怎麼會停在他身邊?售票員為何要拉他上車?他看上去很像是等車的乘客嗎?被動地,完全不明原因地上了公汽之後,單立人忽然發現這是個好主意。逃課吧,就曠一天課。去武昌逛逛,再返程回來,也就一天。什麼也不幹,就在車上,在陌生的城市裏晃蕩。這主意看來並不蠢,還有點浪漫。

單立人坐在前排座位,心曠神怡。他不出聲地哼著一曲流行歌,歌的旋律早已深入人心。

車很快駛出幸福,進入旗縣地界。旗縣和幸福相鄰,兩座縣城相距二十五公裏。走的是國道,路上摩托車自行車混雜。多半是去縣城攬活的農民,摩托車後座上帶著工具。他們車技嫻熟,快速穿行。

快到旗縣縣城,路況越發複雜。在路口,一輛摩托車突然迎頭撞上公汽。那摩托車蛇行著從田間小道上駛入國道。他往幸福方向走,沒能控製住速度,也沒能選好邊。公汽沒有減速。摩托車手被撞飛了。他騰空而起,身子橫著摔在公汽擋風玻璃上,然後落在幾米開外。摩托車頭部,把手,後視鏡毀損嚴重,刺目地摔在路邊。

公汽左右晃動著,司機一個急刹車停住。乘客們前仰後合。單立人剛才聽到“嘭”的一聲巨響,沉悶,喑啞。擋風玻璃沒有破,但是上麵鋪滿細紋,像是玻璃內部有一大簇花,驟然間綻放。或是玻璃裏麵有水,投入了石塊,水麵濺起的波紋凝固住了。摩托車手躺著,他戴著頭盔,身上看不到血跡,一動也不動,安靜地蜷曲在路上。

看熱鬧的人圍上來,許多人就等著看熱鬧。摩托車手被圍在圓圈中心,道路封住了。

有人說,“救人要緊啊,先送醫院吧。”

司機沉穩老練。他拿出手機打了兩個電話,一個報警,一個急救。這便是他此時該做的事情。打完電話,司機點燃一支煙,伏在方向盤上吸著。乘客說救人要緊,司機答複說要保護事故現場,方便交警認定事故責任。看來司機胸有成竹,責任不在他,他沒錯。至於摩托車手的生命,急救車馬上就到。

吸完煙,司機打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