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中篇小說 滴血一劍(曹軍慶)(4)(2 / 3)

柳雪飛到了武漢,在電視廣播報紙上發尋人啟事。需要錢,她不在乎。兒子沒了,留著錢有何用。卡上錢用完了,她借錢。打電話回去讓單方向借,把錢打在卡上。

媒體上登了啟事,然後到處張貼,像幸福縣城一樣。可是在武漢不行,柳雪飛被城管抓了好幾次,說她亂貼牛皮癬,要罰她款。柳雪飛哭著訴說,說她兒子沒了,她在尋找兒子。她還說她兒子成績有多麼好,鐵定能上重點大學。可是他卻離家出走了,她在找他。城管聽了柳雪飛的故事,說每個貼牛皮癬的人都有理由,不過款還是要罰。不罰不行,文明衛生城市容不下牛皮癬。柳雪飛交了罰款,不敢再貼了,便站在街邊發。像銷售人員發商品廣告一樣,硬塞在行人手上。柳雪飛也那麼塞,厚著臉皮不顧羞恥。有人根本不接,一擺手走開去。有人接倒是接了,卻懶得看上一眼,隨手團成一坨,扔在地上。稍有些修養的人,不扔地上,找垃圾桶扔。很少有人認真閱讀尋人啟事,在街上行走被人硬塞紙片比較討厭,讓人掃興。

在武漢待了幾天,柳雪飛又去了廣州、海南、上海、成都等地。她還到過新疆、寧夏。像是病人,明知無望,也要亂投醫。沒準撞上了呢,或者沒準有了線索呢。

尋找兒子,柳雪飛碰到了無數個像她一樣正在尋找的人。這世上怎麼就有那麼多人失蹤呢,太奇怪了。他們是一個群體,就像是餓極了的狗,一路上嗅著鼻頭到處亂撞。有人找孩子,有人找父親或母親,有人找嬰兒,還有人在找自己的配偶。把畫像背在身上,騎著車子,晚上露宿街頭。這些人一眼就能認出來。他們眼神淒惶,哀告,乞求。你瞟他一眼,他會回過頭來死盯你。跟他們混得熟了,常在一起聊,柳雪飛漸漸明白這裏麵的水太深了,太凶險了。睡夢中常被嚇醒來,滿身都是雞皮疙瘩,不寒而栗。綁架,謀害,不一而足。更可怕的是倒賣活體器官,有人購買,定購某一種活體器官,由專業人士活生生地從人體裏把它剜出來。凡是買得起這一類器官的人,都有背景。他們需要年輕,需要健康,要有活力。單立人這種年紀太合適了,那些人什麼事都敢做。柳雪飛隻能祈求兒子不要遇上。

柳雪飛搜集各類信息。尋人啟事最熱心的讀者,恰是那些發尋人啟事的人。柳雪飛同時還會注意警方動態,有時警方會登出一些模糊的屍體照片,供人認領。柳雪飛認真比對辨認,她害怕發現哪怕一點點單立人的影子。一旦證實不是兒子,禁不住長長籲出一口氣,捂著胸口好半天不動彈。

為了節約錢,柳雪飛從不住好一點的旅館。她擠靠在候車室的椅子上,甚至大眾浴池。實在困得不行,便去一二十塊錢的私人旅社住上一夜。吃東西也節儉,很多時候都餓著肚子。盡管如此,錢還是很快就花光了。兩個下崗職工能有多少積蓄,經不起花。單方向借不著錢,前麵借的錢又要還,便把修車鋪賣了。很早很早以前,單方向就有一個誌向,先擺修車攤,再開修車鋪,然後建一間大修配廠。單方向都已經做到修車鋪了,可是現在他不得不賣掉修車鋪,去找兒子。

我沒了修車鋪,單方向想,我得重新從擺攤做起。

柳雪飛到處奔波。她的手機要麼紋絲不動,要麼響個不停。很多人提供假線索。他們是怎麼想的?報信者言之鑿鑿,卻明顯是要騙錢,還有無聊的人搞惡作劇。令人寒心,可是柳雪飛不能放棄。她不知道哪個真哪個假。結果接聽電話讓柳雪飛煩不勝煩,精疲力竭。又不能不接,生怕漏掉了某一條真線索。

單方向卻從未接到這類電話。柳雪飛每天和家裏保持聯係,詢問有沒有進展。她就不明白,單方向怎麼會接不著電話呢。

尋找單立人,柳雪飛奔波了一個多月才回去。回去實在是不得已。她明白所謂尋找,不過在瞎忙,自己給自己安慰罷了。世界太大了,怎麼找?老不讓自己停下來,其實都沒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他自己回來,或是警方告知一個確切的結果。

想明白之後,柳雪飛回到幸福縣。

終於明白單方向電話沒人打的原因。原來尋人啟事上麵他的號碼印錯了,最末尾那個數字本應是7,卻印成了4。柳雪飛暴跳如雷,你是死人啊!自己的電話號碼都校對不出來,你還能幹什麼。什麼事都分擔不了,我要死要活到處跑,你倒好,把個號碼印錯了,留在家裏躲清靜。單方向沒法狡辯,再改也來不及,尋人啟事都發出去了。

能想的辦法都想了,能做的事也都做了,剩下的隻有在家裏苦等。以前單方向有事做,他修車。柳雪飛也有事做,她照顧單立人,做家政鍾點工。各有各的軌跡,都忙著,相互交集的時候並不多。因此也沒矛盾,或者矛盾被遮蔽著。現在不同,都困在家裏。單方向沒了修車鋪,也不出去擺攤。柳雪飛不讓,擺那麼個破攤有個鬼用!都困在家裏接電話,讀短信,分析情況,跟警方沒完沒了地接洽。煩躁,絕望。你瞅著我我瞅著你,瞅著瞅著便瞅出敵意,瞅出恨來。柳雪飛怪單方向沒本事,給兒子壓力太大了。我給他壓力你也給他壓力,你就不能做好人給他鬆鬆綁嗎?都逼他,往死路上逼。我們不行,就想兒子出息。著了魔似的盼著他出人頭地,無非是等著為自個出一口惡氣。

也不知怎麼的,柳雪飛也好,單方向也好,困在一起突然就覺得對方麵目可憎。都認為單立人離家出走是對方的原因,或者對方的原因多一些。彼此指責,深挖根源。柳雪飛看著單方向的臉,就覺著醜陋。那隻向裏凹陷的下巴,也看著邪惡,直倒胃口。單方向對柳雪飛同樣看不順眼,很少正麵瞅她。他望著牆壁,仿佛白令濤在教室裏麵壁。他認為柳雪飛對單立人太縱容,太溺愛。男孩子不必這樣,現在吃上苦果子了吧。以前單方向忙著實現自己的理想,兒子的事他放心地交給柳雪飛了。他以為她能行,卻不曾想她把他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