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杜鵑花每次下班,見到黃學民時總是忐忑不安。不知道今天是晴天還是陰天。如果是晴天,就在自己臉上掛著笑;如果是陰天,就趕緊換上一副苦臉。
5
杜鵑花所在的足穴店名字很動聽,叫“桃源島”,其實裏麵黑糊糊、髒兮兮的,很難讓人聯想到富有詩情畫意的桃源勝景。隻有深諳行情的人才明白,老板給足穴店取這個店名的真正用意。
杜鵑花在這家店工作一個月後,認識了一個老板,一個危險的水姓老板。
水老板之所以危險,是因為他從來不像其他顧客那樣色迷迷地瞧著她的身體,甚至伸手撫摸她的乳房和屁股。他總是很疲倦地躺在那兒,閉上眼睛,安靜而馴服地任她按摩和洗腳。越是這樣的老板,杜鵑花越是不知道怎麼應付。
杜鵑花始終對男人的年紀沒有準確的概念,水老板大概有四五十歲吧?他身材勻稱,略顯富態,皮膚清潔光滑,說話低沉而有磁性。
他那憂鬱的神情感動了杜鵑花,因為這跟她的心情吻合。
水老板來的次數很多,每一次來都隻要杜鵑花服務,“杜鵑花在嗎?”然後眼皮都不抬一下,直走向他平時按摩的包廂。“在在在……”領班的老女人笑容可掬地把水老板徑直領了進去,接著杜鵑花就多了一個“生意”。這,惹得同事們又羨慕又嫉妒。
有一次深夜,杜鵑花快下班了,水老板卻出其不意進了洗腳城。杜鵑花原想去睡覺,但不能“得罪”水老板這個為她帶來不少獎金的固定顧客,便打起精神為他加班。
在朦朧的燈光下,杜鵑花突然非常想跟他說話,開口問道:“大哥,您很忙嗎?”
水老板笑道:“怎麼是大哥?我跟你父親歲數差不多呢!”
杜鵑花說:“我們老板教的——無論多大年齡的顧客,都要喊‘大哥’,不然就要罰款。有次來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頭,我喊了聲‘老爺爺’,結果被老板扣了我半個月工資呢!”
水老板笑笑不做聲了。
杜鵑花又問:“像您這樣的成功人士應該很快活呀,我怎麼瞧您總是愁眉苦臉、鬱鬱不樂呢?”
水老板說:“咱們倆都一樣的。像你這樣年輕漂亮的姑娘也應該很開心的,可是我不也很少看到你高興的樣子?”
兩個人相視而笑,一瞬間,兩個人似乎心靈有了交流。
水老板起身的時候先遞給她一百元,說是小費。杜鵑花接過後說:“我們這兒不收小費的,我替您去買單。”水老板笑笑,又搖搖頭,他想說什麼,又咽回了話。他們又對視了片刻,沉默了許久,他們倆找不到什麼話題,就交換了電話號碼。
當然,杜鵑花知道,水老板跟她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可能有什麼“非分”之想,所以他那個電話號碼,她偶爾也有想到,但她從來不打。下班之後,杜鵑花收起了所有的微笑和新鮮,依舊是那隻可憐的貓兒。
6
雖然杜鵑花掙的錢比黃學民多得多,黃學民卻從來不用她一分錢,隻除了抽煙。
杜鵑花給他買隻有老板才抽得起的好煙,一買就是一條。後來杜鵑花想,這也是黃學民一直沒有離開她的原因之一。
突然有一天,黃學民也開始喊她杜鵑花了。
杜鵑花怯怯地說:“我喜歡你喊我原來的名字。”
黃學民卻冷笑道:“你哪還有那樸素的濃濃的鄉土味兒呢?”
杜鵑花心虛,不敢強辯。但是這樣一來,對於杜鵑花而言,黃學民就跟其他男人們幾乎沒什麼兩樣了。
有一天兩個人不知為什麼又吵起來,杜鵑花哭著說:“我為你連婚姻、連家鄉、連父母都丟了。你知道我爹爹多疼我嗎?你知道他曾經對我寄予多大的希望嗎?你知道人家黑狗多單純多善良嗎?”
黃學民冷冷地說:“你不是為了我,隻是為了你的追求。”
杜鵑花臉上立刻露出猙獰的表情,大聲吼道:“虧你說得出這樣昧著良心的、無恥之極的話!”
黃學民一點也不退讓,用同樣高的聲調說:“難道隻有你犧牲?我呢?我一個大男人,連家都不敢回去。我的兒子恨死我了。你知道我前年為什麼突然不敢回家了嗎?我叫他寄信來,他在信上寫道,叫我千萬不能回家,因為他對同學們說他爸爸已經死了。死人如果回到村裏,會害得全村人倒黴的。”
然後,兩個人相互盯著,四隻眼睛冒著火苗,用最惡毒的詞彙相互攻擊。好像原來在學校上語文課就是為了現在之用。妓女、王八、惡棍、騙子,世界上所有的壞蛋似乎都集中到這個小小的出租屋裏了。
杜鵑花邊罵邊哭,到最後,她主動休戰,懇求說:“學民,學民,我們別再相互侮辱了。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我們好好地相愛吧。我現在隻剩下你了。”
黃學民卻隻在嘴裏哼哼,臉上仍是那種歹毒的表情。就好像戰爭剛剛結束的戰場上,還飄蕩著殺戮的氣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