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短篇小說 蹲下時看到了什麼(東西)(2)(2 / 2)

一天上午,張五和老婆正在坡上收玉米。他們看見途經村莊的人紛紛往坡下走,似乎是要繞道王冬與汪冬家。王冬與汪冬家在村莊底部,路人要先在岔路口右拐下行,經過王冬與汪冬家門前之後,再上行回到大路。這一繞至少要多走500米,而且還七彎八拐。路人們一邊走一邊罵,缺德呀,沒良心呀,變態呀,癡呆呀,腦殘呀,2B呀,竟然把路全都堵死了,誰他媽堵路誰就斷子絕孫,誰他媽堵路誰就癌症晚期……每一聲罵都像燒紅的鐵塊烙在張五的皮上,吱吱地直冒青煙。他聽得全身起了雞皮疙瘩,甚至免疫力下降、喉嚨發幹,好像連癌症晚期的跡象都有了。他丟下背簍,直奔劉白條家,看見門前架著一根紅白相間的木杆,木杆上掛著一塊紙牌,紙牌上寫著“一人一杆,一杆2元”。張五叫劉白條。劉白條嬉皮笑臉地從屋裏出來,說你要過去嗎?過去就得交費。張五說你怎麼能這樣?劉白條說你都能那樣我怎麼不能這樣?張五說我不是修房子嗎,你就不能忍幾個月?劉白條說你修你的房子,我收我的過路費,不相克。張五說你這麼做把全村人的名聲都敗壞了。劉白條說城裏人都這樣設卡收費,幹部們都這樣攔住我們進城,他們的名聲敗壞了嗎?張五說人家設卡收費是為了集資修路。劉白條說那我設卡收費,是為了集資硬化門前土坪。張五說你聽沒聽見路人怎麼罵你?劉白條說那是罵我嗎?我怎麼沒聽出來。張五說就算是罵我們兩個吧。劉白條說不一定,你說村裏最直最近的路應該是從誰家門前經過?張五說她家不是養了幾條惡狗嗎?劉白條說那也是故意擋道,隻不過她比我們擋得狡猾。本人認為路最應該從哪家門前經過,哪家就最應該承擔罵名。張五覺得此話有理,強烈的愧疚感立刻被稀釋。他甩手離開。

每一個途經村莊的人都在罵娘,但誰都不覺得是在罵自己。路人的罵聲除了惹起狗叫,沒在人的身上發生化學反應。他們即便是罵得再大聲再尖刻,即便是罵到指房子跳腳,但罵完之後還得乖乖地繞道而行。久而久之,村裏人如果哪天聽不到罵聲,反而不習慣了。罵娘變成一種儀式,聽罵變成一種享受,二者相安無事。但一天早上,當路人們走到離王冬與汪冬家十米遠的地方時,發現路不見了。一麵密不透風的鋁板牆擋在路口,上麵印著兩行白色宋體:“本處市政工程,不便敬請諒解。”有人湊到鋁板上想看看那邊,可鋁板上連一道小縫都沒有,那邊變得無比神秘。有人踹了一腳鋁板,立刻傳來王冬的警告:“找死呀!”接著傳來汪冬的附和:“投胎呀!沒看見這是形象工程嗎?”路人們真的無路可走了。有人提著打狗棍強行通過鮮花家門口,有人施展攀爬本領翻過張五家垮塌的牆頭,那些既怕狗又不能翻牆的老者、孕婦和殘障人士隻得乖乖地向劉白條交費。三條路三種走法,路人各取所需。

鄰村的莫光娶老婆,迎親的隊伍來到村頭岔路口停住。交錢他們不願意,爬牆頭更不可能。他們商量了一會,就朝鮮花家門前走去。由於隊伍龐大,嗩呐聲和鑼鼓聲過於響亮,鮮花家的狗都沉默了。這支迎親的隊伍用實際行動證明,從鮮花家門前經過是安全的,但必須有夠多的人結伴。眼看迎親的隊伍喜氣洋洋地就要出村,鮮花家的黑狗忽然躥出,照著新娘的小腿咬了一口便鑽進了茶林。新娘的哭聲立即蓋過嗩呐。新娘的親人們要回頭砸鮮花家的房子,莫光的親人們則把他們按住,說這一仗遲早得打,但不應該是現在。如果現在開戰,婚禮就辦不成了,喜氣就被衝掉了。拖戰派說服立戰派,新娘被人背起,隊伍繼續前行,隻是嗩呐聲裏多了一些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