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短篇小說 蹲下時看到了什麼(東西)(3)(1 / 2)

這個傍晚,張五蹲在坎上悄悄觀察鮮花。鮮花不但不反省,不但不緊張,反而高調地給黑狗加了一碗米飯和一塊臘肉,並在米飯和臘肉上撒滿馬蜂殼。黑狗吃得滿嘴流油,而黃狗和花狗像張五那樣蹲著,隻有看的份。鮮花指著黃、花二狗,說你們要是能有大黑一半的智商,我就給你們加菜。知道嗎?大黑懂政治,它不咬則已,一咬就咬女主角。大黑還懂法律,它曉得轉移現場,不在家門口作案。別看它平時不吭聲,但誰要是敢藐視它得罪它,它就會暗暗記住,尋找機會報複。對外人它敢叫敢咬,對家人它無限忠誠。這麼好的狗,想不表揚都難……此話顯然不是說給黃、花二狗,而是故意說給蹲在坎上的人聽。張五憋了幾天實在憋得傷身,就把這些話轉告了老婆,還說見過表揚狗的,但沒見過這麼肉麻的表揚,簡直像拍領導的馬屁。張五的老婆把這當笑話,又轉告了劉白條的老婆。劉白條的老婆把這當商業信息告訴劉白條。劉白條像打廣告那樣把這些話大聲發布。從此,鮮花家門前再也沒人敢走,而劉白條收的過路費卻天天看漲。路人和村民個個恨得咬牙。有人半夜摸到劉白條家門前,想偷走那根攔路杆。他抓住杆子的這頭輕輕一拉,竟然拉出劉白條的一串喝問:“你是誰?你從哪來?你要到哪裏去?”每一問都是哲學,嚇得偷杆人轉身便跑。原來,劉白條為了堵住夜裏的過客,他竟然用繩子把攔路杆的那頭連到自己手上,通宵坐在門前睡覺。任何人任何時候都別想從他這裏免費通行。

張五覺得劉白條過分了。他來到卡前,一腳把攔路杆踹掉。劉白條說你想強行闖卡?那是要罰款的。說著,又把杆子架起來。張五說你收費的理由是什麼?劉白條說集資呀,硬化土坪呀。張五說集了多少?硬化土坪的資金夠了沒?劉白條不語。張五說如果夠了,那你就沒有再收費的理由了。劉白條說不是還欠你一千塊嗎?張五說隻要你現在撤卡,我那一千塊免了,就算免除非洲債務。劉白條說那我欠張鮮花的三千、王冬的兩千呢?他們可沒你大方。張五說你他媽也欠得太誇張了,牌技那麼差還賭?劉白條說即使不欠他們,我也還要收建房費、養老費,沒看見我家房子拖了全村的後腿嗎?張五說知不知道你這是非法集資?劉白條說弱智,你看沒看電視?全國多少收費站早就收回成本了,甚至都收了超出成本十倍百倍的錢了,但現在他們還照收不誤。噢,人家不非法就我非法?我收這點算個屁,一人才20毛,就等於在城裏上一次五星級廁所。張五說人家收費有批文,你有嗎?你想收費,首先得有弄到批文的那個本事。劉白條說我在自家門口收費,就像你在你家側門蹲坑,也要批文?張五說雖然這裏貌似你家門口,但土地是國家的你懂不?劉白條說瞎掰,這是我私人領地,神聖不可侵犯。張五說你以為你是誰呀?都神聖不可侵犯了。人家西方才有私人領地,我們這是東方。劉白條說那你為什麼把國家的路給堵了?張五說又來了,我不是要建房子嗎?劉白條說屁,你磚頭都買齊了,為什麼遲遲不動工?張五說我在等砌匠,他們要收完糧食以後才有空。劉白條說你是不想讓大家走你家門口吧?張五說這才叫正宗瞎掰。我的房子總得建吧?房子建好了門前總得讓人走吧?劉白條說到那時大家都走慣了我家門口,誰還走你家?你就是想拖時間改路,別以為我看不透。張五說正兒八經的事,一到你嘴裏就念歪。劉白條說打鐵還需自身硬,你自己都不硬,還想來敲打我?真是笑話。張五說你不聽勸,弄不好是要坐牢的。劉白條說你想不想讓我坐牢?張五說我還沒想清楚。劉白條說誰敢讓我坐牢我就殺他全家。張五說你不敢。劉白條說你試試。

張五急步出村,要去鄉裏告劉白條,但走著走著腳步就放緩了。他不是怕劉白條殺人,而是覺得自己的心裏不那麼能見光。雖然推倒廂房是為了重建,但推牆的時候他確實希望趁機改路。雖然買好磚頭不動工是為了等砌匠,但隻要肯加錢砌匠還是隨時可請。不得不承認,自從那堵牆推倒後,他的早蹲又變成了一種享受。他甚至有心情欣賞屋角李樹上的殘果,甚至能聽出鳥們的嗓門一天比一天大。鳥們的嗓門為什麼大呢?因為玉米和稻穀都先後成熟了,它們有足夠的補給。他甚至還有心情觀察山穀裏騰起的團團白霧,茫茫一片,像白雲,像魔女的白發。它們時而纏住山頭,時而又把山頭放開。霧填平了所有的溝壑,就像在村莊麵前鋪了一層厚厚的望不到頭的棉花。誰看誰喜悅,誰看誰有做地主的錯覺。這算得上是個美麗的地方。當初王冬就是用風景把汪冬從浙江騙過來的,據說王冬在“美麗”的後麵還加了“神奇”。張五笑了一下。他想一個人每天清晨能蹲在豬圈上看這麼美的風景,想這麼美的事而又不被打擾,應該算得上是一個既得利益者了,一個既得利益者為什麼要去告一個欠債大戶呢?如果劉白條家裏不窮,他會架杆子收費嗎?不會。張五自己把自己給說服了,從半路折回。

鮮花家的三條狗被毒死了。鮮花是在早上打開門的時候才發現的。狗們躺在門前,頭朝狗洞,滿嘴白沫。悲慘的場麵使鮮花失控,她發出一聲刺骨的尖叫,像死了親爹那樣當即暈倒。牛奮對嘴呼吸才把她弄醒。醒來後,她請木匠做了三口狗棺材,分別把狗裝進去,然後又分別在棺材上蓋了一塊紅布。靈柩一字排開,攔在門前的路中央。鮮花誓言不抓到投毒者決不下葬。她去了一趟莫光家,莫光說他結婚不久,還在蜜月期,傻瓜才惹這種麻煩事。況且鮮花早就賠償過他老婆的藥費和精神損失費,他還有什麼理由投毒?莫光一臉真誠,弄得鮮花反而不好意思。會是誰呢?鮮花想得大腦都起了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