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點,鮮花和牛奮爬過張五家牆頭,三下兩下跳到豬圈邊。張五的身體一緊,說沒看見我正在蹲嗎?鮮花說就是看見你蹲我們才來的。張五說喜歡聞味或是尋早餐?鮮花說想問叔幾個問題。張五說有這麼急嗎?鮮花說怕叔講假話,所以才挑著時間問。張五說你叔什麼時候說個假?鮮花問那你是不是講過要把我家的狗滅了?張五說你聽誰講的?鮮花說你跟嬸娘嘀咕的時候我正好路過你家門口。張五說這話我是講過,但我沒有做。劉白條講他要殺人,你也信?鮮花問那你是不是有投毒的動機?張五說動機算個屁,最終還得看動作,而且村裏的人、過路的人,這麼多人,難道就我一個人有動機?鮮花說王冬與汪冬已經把經過他家的路攔死,他們不會投毒;劉白條已經架杆子收費,我家的狗叫得越凶他收的費就越多,他也不會投毒。張五說排除他們不等於就是你叔。鮮花說你一直想把路改從我家門口經過,當時我們同意了,但狗沒同意,所以你就喂它們吃老鼠藥。說到此處,鮮花頓了一下,眼淚吧嗒吧嗒掉,她為那幾隻可憐的狗狗傷心地哭了。張五說你叔沒這麼硬的心腸,否則狗們活不到現在。鮮花抹了一把眼淚,說有人看見你去鄉裏了。張五說誰規定我不能去鄉裏了?鮮花說有人講你去鄉裏是為了買“毒鼠強”。張五說放狗屁,人家隻跟你講我往鄉裏走,卻沒跟你講我半路殺了回馬槍。鮮花說原來你在半路買的“毒鼠強”?張五說我看你是“毒鼠強”吃多了。鮮花說那你為什麼殺回馬槍,難道是去散步嗎?張五說我想去告劉白條亂收費,但走到半路氣就消了。鮮花休息一會,問真不是你毒死的?張五說你去問問,看有誰在蹲坑的時候還有心情說假話?鮮花說叔,不管怎麼講,我家的狗被毒死,根源還是在你這個地方。張五說你這是突擊審問、非法逼供、雙規,還有完沒完?鮮花說如果你不推牆攔路,劉白條就不會架杆收費,劉白條不架杆收費,王冬與汪冬就不會搞什麼豆腐渣工程。都是你逼出來的。如果大家還有一條路可走,誰會狗急跳牆到下毒?張五說能不能反過來講,如果你爺爺不養獵狗,不喂它們吃馬蜂殼,那這條路是不是在你家門前?你不能光講現實,也得講點曆史。鮮花說都幾十年了,你家門前這條路也算得上曆史悠久了。張五說你家那條路更古老,都有上百年的曆史了。鮮花說報紙上不是講不走老路嗎?張五說還講了不走斜路。知道什麼叫斜路嗎?就是不直的路,而你們家門前那條最直,最不斜。忽然,牛奮插話,說叔你弄錯了,不是傾斜的斜,而是邪惡的邪。張五說一個音,意思差不多,各人根據各人的需要引用。鮮花說爭來爭去的,也不是個辦法,叔,你看這樣行不行?你把你家這堆廢牆搬走,我把我家的狗狗埋了,讓大家自由選擇,愛走哪條走哪條。張五說若要講公平,除非今後你家不再養狗。鮮花說先這麼定吧。叔你要是同意我們就走,你要是不同意,我們就看到你同意為止。張五說簡直是趁火打劫。鮮花說那你到底同不同意?張五說再不同意我都快憋死了。
鮮花把三隻狗埋進菜園。她家門前的路算是暢通了。但張五和他老婆一共才兩個勞力,搬運廢牆的速度就像蝸牛爬行。鮮花跟村民們打了一聲招呼,除了劉白條家,家家戶戶都派出人力來幫忙張五搬運,甚至外村的人也紛紛加入。半天工夫,張五家廂房的舊牆就全部清理完畢。鮮花說叔,這就像投票,來幫忙的人越多就說明想走你家這條路的人越多。他們都是你的粉絲,代表民意。張五說講好了,你不能養狗。收工後,鮮花把那塊“前方施工,請繞道而行”的牌子拿掉。路人們又開始走回張五家這條路。十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張五家門前的人流量同比上升百分之五,相當於當月的物價上漲指數。而鮮花家那條路始終無人問津,盡管她家已經不養狗了。張五蹲在豬圈上想什麼叫習慣?這就是。人們習慣走老路,而我習慣敞蹲。正這麼想著,他忽然聽到從自家門前傳來一串噗噗的腳步……
本刊責任編輯 付秀瑩
【作者簡介】 東西:原名田代琳,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後悔錄》《耳光響亮》;中短篇小說《沒有語言的生活》《救命》《我們的父親》,以及《東西作品集》(6卷)等,廣西民族大學駐校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