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短篇小說 那些月光的碎屑(第代著冬)(1)(3 / 3)

一塊薄雲飄過來,遮住了原本透亮的月色。

趁著黑暗襲滿大地,女人迅速提起褲子,從稻草上站起身,準備像兔子一樣逃開。心有不甘的銀匠拉住她的衣裳,說:“你是慧琴吧?你肯定是慧琴。你看看,我很想你,不知道你會出來,我什麼也沒帶。”說著銀匠騰出一隻手摸遍了身上的所有口袋,終於從褲包裏摸出半塊磁鐵,說:“慧琴,我身上什麼也沒有,隻有村長送給我的從壞喇叭上取下來的半塊磁鐵,我送給你,如果你晚上把針掉到地上,隻要拿磁鐵比劃一下,丟掉的針就會跑到磁鐵上來,這樣,你晚上再也不怕掉針了。”

一直沉默著掙紮的女人終於開口。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清脆,像陳慧琴,同時又很尖銳,又不像陳慧琴,銀匠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陳慧琴。正當他困惑不解,黑暗中的女人說:“我不要你的磁鐵,如果你真心想送我東西,你就送我七個銀座佛吧,我兒子過冬的棉帽子上正缺七個銀座佛。”說完,她一下子從銀匠的手裏掙脫出來,像一道一閃而過的幻影,迅速逃進玉米地,很快消失了蹤影。

一隻夜鳥滑過梨樹上方,月亮重又露出它銀子一般幹淨的圓臉。

梨樹依然站在玉米地的盡頭,飄動的葉影拂出一地月光的碎屑。

銀匠一夜未眠。躺在床上,銀匠想,一定是那個能讓自己發瘋的女人,她什麼也沒得到,卻把一切都給了我,她不是要七個銀座佛嗎?這是多麼小的要求啊,我一定要拿出最好的手藝,給她打製七個銀座佛。

吃過早飯,告別村長,銀匠背上背夾,借故去了陳慧琴家。

走過一段土路,透過早晨初升的陽光,銀匠看見陳慧琴家的大門上懸著一把鐵鎖,瓦脊上沒有炊煙,也沒有雀鳥的歡鳴。銀匠像影子站在陽光下,看著鐵鎖百思不得其解,未必昨晚上真的做了一個夢?但自己一夜未眠啊!正當銀匠看著鐵鎖出神,一聲狗叫從牛圈樓下傳來,很快又被一個女人喝住。

那是陳慧琴的鄰居,她說:“銀匠師傅,你找慧琴嗎?她一早就走了。”

銀匠說:“嗯。我要走了,過來看看。”

鄰居說:“你真是一個好心情的匠人。”說完喚開狗,從屋角消失了身影。

銀匠不得不離開岩西村。連陳慧琴也沒有把他留下來的意思,他相信再也沒有人挽留他。湛藍的天空晴朗無雲,溫暖的陽光下,銀匠把一顆心留下,帶著一個空蕩蕩的身子,往東邊獨自上路。

起風了,秋天的風從北邊的山岡上吹下來,帶著一絲陽光的淡淡溫暖。陽光燦爛金黃,沒有多少熱力的光線垂落下來,土路上的塵土像鳥羽般起伏。銀匠走過一個小山岡,穿過一道深穀,當他到達一條濕氣蒸騰的河流,身上已泛起陣陣熱氣。他從背夾上取出一頂破舊草帽戴上,以此遮擋炫目的陽光。銀匠的前麵,從河流延伸到山坡的喬木林上方,有一片銀白色的河水反光,像大塊銀子的光澤,籠罩在呈錐形拔地而起的山峰上。他想,爬過這道陡峭山峰,就可以到達岩東村,在那裏,應該能看見借宿的人家。

“銀匠,如果命運稱心如意,你又何必匆匆忙忙?”

銀匠離開一地水氣充盈的卵石,邁上一條河邊的大路。透過河水流動的輕柔喧囂,他聽見一個說話的聲音,循聲望去,一蓬茂密的水麻樹後麵,一個老漢正用一雙笑眯眯的眼睛看著他。河水的反光照亮了水麻樹濃重的陰影,銀匠看見老漢的臉上坑坑窪窪,仿佛一支火藥槍曾經迎麵給了他一下,他的臉才留下一堆密密麻麻的彈坑。

銀匠說:“這年頭許多人生活得稱心如意,銀匠的命運卻不好。”

老漢說:“既然命運難以讓你稱心,你又何必匆匆忙忙?不如坐下來和我一起吃一把豆角。你的運氣真好,豆角剛剛煮熟,你就到了。”

銀匠看見老漢麵前燒著一小堆柴火,橘紅色的火焰上麵架著一隻裝過午餐肉的洋鐵罐,罐裏煮著一把泥黃色的豆角。

銀匠放下背夾坐下來,一股火光的溫暖馬上嫋到臉上。

銀匠說:“老哥,你心情真好,一個趕路的人還能在路邊打野食。”

老漢從洋鐵罐裏抓出豆角遞給銀匠,嗬嗬笑著說:“我的路在我屁股底下。老弟,你看走眼了,我家在山那邊的岩東村。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是趕路人,我在放羊哩。”

銀匠說:“你的羊呢?”

老漢說:“你看。”他往河灘外的一個深溝指了指,那裏有一群褐色的山羊像一群影子往茂密的草中推進。“我把它們舒舒服服地安排在草地上,那一塊水草比莊稼還要肥美,羊們忙得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銀匠說:“你真有辦法。”他丟掉手裏的空豆角,從火邊掏出一個烤熟的洋芋,拍了拍灰塵,剝下一塊被柴火烤得焦黃又泛起一陣清香熱氣的皮,放在嘴裏咀嚼,說:“老哥,你知道有需要銀匠的地方嗎?”

老漢說:“老弟,你該跟上一個木匠。木匠出現的地方才有姑娘出嫁,隻有當姑娘出嫁,人們才想到銀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