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猛地睜開眼，狠狠地喘息著，汗水竟然已將素絲中衣浸濕。
連禎心裏的不安在漸漸擴大，她的手緊緊握著他的，指尖發白，還在微微顫抖；她的嘴角還掛著一縷血絲，在蒼白如宣紙的臉上，似乎有一種殘酷的美感。
“雲錦……”連禎忍不住，輕輕地喚著她。
“大哥哥，我喜歡你，我要你做我的駙馬……”
她笑了，很美，卻藏不住淒涼。
連禎臉色一變，恐懼猛然攫住他的心。
這是十年前他們最初相見時，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她陽光下生機勃勃的俏臉，她仰起頭，眼睛裏飛揚的驕傲，一切都是那麼清晰，恍如昨日。
難道他們相互糾纏的人生從這句話開始，也以這句話落幕？
又來了，那種意識潰亂、思緒飛散的感覺又來了。身體變得很輕，恍若浮雲，風起，又將飄向何方？
“雲錦，”連禎的聲音有些微顫，他單膝跪在她的床榻前，握著她的手抬起，用力地按在他的臉龐。下巴上的胡茬，硬硬的，輕輕的，紮在她的手背上。“雲錦，隻要你在，禎哥什麼都願意為你去做……隻要你在……”
腳步聲由遠而近，李江手裏捧著一個黑漆托盤，托盤上端放著一隻碧玉碗，碗裏是一片暗黑色的液體。
“王爺，藥已經煎好了。”
連禎和雲錦的距離很近，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臉上，隱隱約約，他眼裏流露的，竟然是軟弱。但轉眼之間，慌亂和不安已經被悉數收斂幹淨，當他起身而立，便又是那個冷靜沉穩、處變不驚的安東王。
他隨手拂下帳幔，雪白的紗錦上繡著杆杆清勁翠竹，仿佛隔絕了凡塵俗世，隻餘一室清幽。
頭越來越昏，眼皮越來越沉，在陷入昏睡之前，雲錦的腦海裏，久久盤旋著鄭板橋的那首詩：幽篁一夜雪，疏影失青綠。莫被風吹散，玲瓏碎空玉。
連禎寒星般的雙眸緊緊地盯著李江，眼裏滿是探究、疑惑和不信任。目灼如火，似乎能將虛假的偽裝焚燒殆盡。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李江有些心慌，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哆嗦著，他匆匆地低下頭，一股莫名的寒意從心頭升起，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很輕微，輕微的隻是散亂了藥液冒出的熱煙氣。
“李江，太後老祖宗相信你，陛下、淑妃娘娘相信你，放心將陶城公主的安危交到了你的手上，不過……本王不信你。”
漆盤和玉碗墜落地上，藥汁灑了一地，濃濃的藥香頓時四處彌漫。
李江“噗通”跪在連禎身前，嘴唇發抖，汗如雨下：“這莫須有的罪名，李江萬不敢領受。望王爺明察。”
“罪名是不是莫須有，很快就會明白。高平，孫虎。”
高平，孫虎聽得連禎召喚，一前一後走進屋子。
連禎手指李江，衣袖拂過之處，激起驚濤駭浪：“李江疏忽怠慢，貽誤陶城公主傷情。孫虎，將李江和參與診治陶城公主的所有太醫，全部帶回府衙，押入大牢。”
李江雙腿一軟，跌倒在地上，怔忪半晌，突然，他失神的雙眼一亮，嚎叫道：“王爺，李江對王爺和公主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不等李江的話說完，孫虎已經穩步上前，猿臂伸展，一手抓著他的肩，一手將他的手臂反剪在身後，強硬地將他推了出去。
“高平，速回王府，取來水滴玉露。千萬謹記，除了你和高叔，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經手。命何遠到蘇涼山神醫搖光的逍遙宮，找到上官天青大人，就說陶城公主危在旦夕，讓他即刻回京。快馬加鞭，一刻不能耽擱。”
“屬下這就去辦。”
帳幔裏的人兒沉靜地睡著，身體隨著呼吸，輕輕淺淺地起伏。
“雲錦”，連禎淡淡地說著，也不去想她是否能夠聽得見：“我冒險了，因為我不能承受失去你。”
夜色濃重，星月被厚厚的雲層遮蔽，空氣裏充斥著燥熱的氣息。也許會下雨，也許不會。未來的事情，誰又能未卜先知呢。
連國皇城。
石拱橋上，一前一後站立著兩個女子，麵朝林淑妃寧安宮裏的燈火，一臉寂寞。
“羽雯，你說同是女人，他怎麼對我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惜。同是女兒，我的婉儀就得不到他一點一滴的溫情。”
身著七彩緙絲棗紅色羅衫的女子幽幽地說道，眼裏流露著深深的哀怨。頭上的金步搖似乎也感染到了主人的哀傷，微微地顫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