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2 / 3)

她的手指不痛了,又拿起那方硯台來,細細地察看了一番,搖搖頭道:

“秦先生這方硯池,卻太俗氣了,與你的人品學識都是不配的。我們中國讀書人對墨硯類向來是很講究的。有四大名硯:端硯、歙硯、洮河綠硯和紅絲石硯。僅就端硯這一種來講,就有青花、魚腦、蕉白、天青、水紋、鴝眼等許多名目。再拿青花這一種來說吧,其中又有微塵、鵝、蟻腳、玫瑰、蛤肚、蠅頭、子母、青花結等各種花色。秦先生是到過東洋的。他們日本有些學者,對我國的端硯就很有研究。”日本犬養毅木堂有本《翰墨談》說:“眼無瞳而小者為綠豆眼,至小者為翡翠紋,再小者為青花,青花之至小者為蟻腳、微塵、鵝等。故石眼、翡翠紋、青花,名雖不同,形有差異,而質則一,至精細者青花也,你看,他們東洋人對我們許多東西都是很有研究的呢,比較起來,我們自己反倒不如他們了。”

秦鼎彝來了這麼多天,從來也沒有料到這位平常極少開口、十分文靜的二十來歲的官家少奶奶,腹中竟有這麼多的學問,談了花道又談翰墨,這樣旁征博引,曆曆如數家珍,連外國人的僻著,都能背誦如流,這就不能不令他暗暗佩服了。

他見江綠漪並無立即就走之意,隻好起身讓她坐下,並且親自給她斟了一杯清茶。

江綠漪也不謙讓,坐在一把紫檀木八仙靠椅上,翹著白膩的小手指尖兒,用三個纖秀的手指頭拈起那茶盅,隻輕輕呷了一口茶,就又抬起頭來望著秦鼎彝,笑問道:“秦先生隻身在外,也感到寂寞麼?像秦先生這樣年輕有為的人,竟然還沒有成親,這倒是很令人不解的。”

秦鼎彝道:“如今國事危急,中心如焚,對男女……”說道這裏,他望了江綠漪一眼,連忙改口道:“對家室之事也就很少去想它了。”

江綠漪收斂了笑容,垂下長長的睫毛,沉默了一會兒,歎息道:“秦先生到底是熱血男子,壯士胸懷,很令人欽佩的。隻是像我這樣的人,整日卻被迫過著這種醉生夢死的生活,才真正令人痛苦!”說著,她那一雙清亮的大眼睛內竟盈盈欲滴,充滿了淚水,露出一種很痛苦、很動人的神情。

秦鼎彝內心有些驚慌起來,笨拙地安慰她道:“夫人正在妙齡,何出此言?何況肖大人……”

剛提到肖漢卿,江綠漪就激動起來了,隻見她滿麵緋紅,雙目含怒,連連搖頭道:

“您不要講了,不要講了!提起他,隻能增加我心中的悲痛。我隻能恨自己命苦罷了!”

說完,她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簌簌地往下掉,並且站起身來,快步走出房去。

秦鼎彝是個很少和女性接觸的青年男子。他平常忙於革命活動,也很少在女性身上花心思,用功夫。因此,他對剛才江綠漪的這些言談舉止,特別是她最後的哭走,都是很不理解的,也無心去計較。

午飯後,江綠漪果然派人給他送來了兩盆名花,頓時使這小房內香氣馥鬱,好像平添了不少生氣。

一天過去了,這晚恰好是七夕。吃過夜飯後,江綠漪派了個丫頭來,約他到後花園中去乘涼,被他謝絕了。

過了一會兒,江綠漪又讓肖家驥來請,他也謝絕了。

他覺得,肖漢卿不在家,自己夜間跑到後花園去,是不恰當的。他正想脫了衣服,早點睡覺,不料江綠漪竟自己跑來請他來了。主人盛意,不便拂逆,他隻好重新穿了衣服,硬著頭皮,跟著江綠漪到後花園去走一遭。

肖府的後花園,在江綠漪的精心料理下,收拾得十分雅致、精美。此刻,江綠漪早已在桐蔭下、花叢邊擺好了桌椅和茶點。他們分坐在兩張躺椅上,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看著幾個小丫頭乞巧。後來幾個小丫頭都玩膩了,領了賞錢和瓜果,散去了,隻留下兩個粗作丫頭在這裏侍候。

夜色是濃黑的。雖有滿天繁星,但樹蔭花叢,陰影籠罩,卻幽暗得很。秦鼎彝和江綠漪之間,雖然隻隔著一張小小的茶幾,可是,除了江綠漪清亮的眸子、講話時微微露出的閃閃發亮的牙齒、耳輪上兩掛不停地搖動著的赤金耳環和她一身潔白的衣裙外,什麼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