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1 / 2)

他們按照門房指示的路線,向後台走去。走到戲台旁邊,隻見一個二十六七歲的漢子,方頭圓臉,濃眉大眼,體格魁梧,嗓音宏亮,把辮子盤在頭上,手裏拿著一把大刀,正站在樓梯口,怒氣衝衝地指著樓上喝罵。旁邊還站著幾個青壯藝人,像是在勸架,又像是在助威,大家都滿麵怒容地望著樓上。

樓上是賬房。幾個歪戴著帽兒、鑲著大金牙、口裏叼著煙卷兒的流氓,正和賬房管事糾纏,聽見樓下喝罵,望了望樓梯口上的那個漢子,臉上都變了顏色,麵麵相覷,不敢回話。

那漢子見樓上的流氓還不下樓,又大喝了一聲:“你們再不滾下樓來,乖乖地滾蛋,老子就要動手了!”那吼聲就像晴天霹靂一樣,震得樓上的窗紙都簌簌地響了起來。

樓上的幾個流氓聽了,才急忙灰溜溜地下樓來了。當他們從那漢子身邊走過時,一個個都嚇得戰戰兢兢,大氣兒也不敢出一口,等到走出幾丈遠後,卻又假裝好漢罵起人來了。那漢子把腳一跺,他們才抱頭鼠竄而去。

羅英問旁邊的人,才知道那漢子就是夏月潤。這些流氓都是與巡捕房的包探們有勾連的。他們不務正業,專幹壞事,敲詐勒索,行凶打人,無惡不作。他們今天就是來訛詐的,硬逼著賬房要支用藝人們的包銀。要不是夏家兄弟人強馬壯,不怕邪惡,早被這幫無賴敲了一大筆竹杠去了。

等事情平息後,羅英才上前去找夏月潤答話。夏月潤聽說是來找四黑的,看看羅英又是個極開朗、極漂亮的年輕人,身後還有一位端莊美麗的女子,知道不是壞人,才息了怒。他帶他倆去找四黑,抱歉地說:“這班家夥太可惡了,不給點顏色他們看看,他們就會騎到你頭上敲骨吸髓,就像吸血的蚊虻似的。剛才魯莽得很,叫二位見笑了。”

羅英笑道:“哪裏哪裏,夏先生台上演的是英雄豪傑,台下也是英雄本色,痛快得很。對這些蛀蟲敗類,就是要這樣對待才好!”

夏月潤聽了,望著羅英高興地大笑起來:“老弟過獎了。這麼說來,你老弟倒真是夏某的風塵知己了。”

說著他們已經來到一間小房門口。夏月潤叫了一聲:“牡丹!”沒有聽見回應。

羅英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這是一間又小又髒又黑暗的樓梯間,房中還堆滿了各種衣箱和道具,到處都是灰塵和蛛網。羅英、憶紅走進去後,就把小房擠滿了。夏月潤隻好站在門口。其他藝人也都好奇地趕來,擠在夏月潤身後,伸著腦袋張望。

四黑麵朝裏睡在一張竹床上,竹床上鋪著一床已經髒成灰黑色的白墊單,上麵鋪著一床破草席,蓋的是一床打了補釘的舊夾被。臉是朝著牆壁的,站在床外無法望見,但是從那露在被外的耳朵、後頸和無力地擱在夾被上的那隻胳膊來看,四黑比過去已是憔悴多了,肌肉消瘦,皮膚蒼白,沒有一點血色。

羅英彎腰俯到四黑耳邊,輕輕叫了一聲:“四黑,你怎麼樣了?我們看你來了。”

四黑回過頭來,望了望羅英,又望了望憶紅,隻說了一句:“英哥!紅姐!我,對不起你們!”說完,那眼淚就像汩汩的山泉,不停地流下來。

羅英忙握住他的手說:“不要這樣講。我們都還年輕,誰能不走點彎路?我們是來接你回家去養病的。”

四黑痛心地說:“我不能回去,我對不起蓮香啊!”

憶紅也彎下腰來,勸說道:“你別這樣想,蓮香天天都在念你哩!”說著,憶紅就要羅英出去叫車。她說:“這地方不能住,再住下去他會拖死的,趕快接他回去!”

憶紅說完就卷起袖子,打開她帶來的小包,拿出準備好的木梳竹篦,給四黑梳頭;又找了點熱水,給四黑抹了臉麵。羅英叫了車子進來時,憶紅又從小包中取出一套幹淨的衫褲,轉過身去,要羅英在被窩內幫四黑換上,然後才扶他起來。

夏家兄弟見四黑虛弱難行,又叫來一名年輕的小藝徒將四黑背了,送他到茶園門口去上車。

羅英等憶紅、四黑都上車後,才與夏家兄弟告別。

夏月潤握著羅英的手,很抱歉地說:“這上海黑得就像一口大染缸,四黑又太年輕,沒有經驗,差點兒毀在這口大染缸裏了。隻怪我們沒有盡到責任。”

羅英道:“說哪裏話。你們的人品行徑,我是早就聽說過的,雖在江湖上行走,卻很有自尊心和正義感。梨園行中自來不乏俊傑之士。這次我們這位兄弟失足,也都是上海的那班官僚惡棍惡勢力勾引的。我們也關心他不夠。哪能怪你們?他病了,不能演戲,還承你們收留照看,這就看出你們的俠義心腸來了。等他病好了,我們還要帶他來感謝你們諸位哩。”

羅英、憶紅與夏家兄弟揮手告別後,便同四黑一道回到了寶山路寓所。

蓮香見四黑病成這種樣子,十分傷心,但又害怕加重他的病情,不敢當著他哭泣,隻能背地裏暗暗流淚。為了讓四黑早日複原,蓮香日夜守護,衣不解帶,精心護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