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2 / 3)

唐才常又冷笑了一聲,說道:“不,不,不!我唐佛塵不會再受騙了。辦報,興學校,搞實業,難道我們還沒有試過嗎?都試過了。無論你怎麼講,我決不會再去給那幾個、幾十個專製獨裁的皇室貴族當奴才了。不自由,毋寧死!當然你如果真的肯釋放我,我將是很感謝的。但是,我走出這牢房後,將繼續為成立國會,建造新國而奔走。這一點,我是決不會動搖的。你如支持我們的義舉,我們還可以擁戴你;你如繼續頑固地站在慈禧守舊勢力一邊,我們也決不會饒過你!不然的話,請你還是少費心思吧。你們殺了我,我覺得比你們那樣卑躬屈膝當奴才,在黑暗腐朽的專製帝王麵前喝一點殘湯剩水,要痛快得多!”

張之洞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憤怒地站起身來,衝出了牢房。在他的身後傳來的是唐才常宏亮而爽朗的笑聲。

張之洞走後,唐才常才沉靜下來。寂寞和憂傷又重新籠罩了他的心頭。

他口中雖然在朗朗地嘩笑著,但是,他的內心卻充滿了痛苦。他感到很內疚。他想起從日本長崎動身回國時,孫文、梁啟超、陳少白等給他餞行的情景,海外同仁對他寄予了多麼大的希望!他想起在上海召開中國國會成立大會時,容閎、嚴複,幾乎所有在上海的愛國誌士們都參加了。這些同仁又對他寄予了多麼大的希望!自立軍的骨幹林圭、秦鼎彝、蔡鍔、田邦璿等全都是他的學生,長沙時務學堂培育出來的少年英華,這些青年為了救國救民,也為了給他們的老師譚嗣同報仇,全心全意地追隨著他,出生入死,準備武裝起義,對他又寄予了多麼深厚的情誼、信賴和希望!現在他把一切都辜負了。他為自己的失職感到非常痛苦。而當他麵對死亡的時刻,他最懷念的還是他的戰友譚嗣同。他們的友誼是這樣深厚,以致自從譚嗣同就義後,他就感到生活好像已經失去了意義,而把個人的生命完全置之於度外了。

這一晚,他的腦海中總是不斷地浮現出譚嗣同的形象,浮現出故鄉的永遠令人感到親切、留戀和向往的美麗的山水田園,浮現出他們兒童時期和青少年時期美好的生活情景。……

他沉沉地睡著了。

第二天,當獄卒、兵弁、劊子手們來提他去刑場時,他的單身牢房中除了他那昂然七尺之軀外,其他什麼都沒有,隻是在那永遠沒有見到過陽光的陰暗的牆壁上,可以找到他用指甲刻下的幾行詩句:

剩好頭顱酬故友,

拚將熱血灑神州;

下麵兩行也許因氣力不夠,字跡模糊,辨認不清了。這就是這位豪放的、愛國的男子,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一點最後的痕跡。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心中裝著的仍然隻是他親密的故友和他親愛的多難的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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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圭是被關在雙人牢房裏的。

與他同房關著的是一個因抗租打傷人而被衙門抓來關押的窮苦農民,年紀不過二十歲上下,皮膚粗糙,麵目黧黑,神情陰鬱,老是低著腦袋,斜著眼睛看人,眼中還時時流露出一股凶狠的嚇人的寒光。

開始,他對林圭很不客氣,要林圭睡在尿桶旁邊。林圭同他搭話,他也老不吭聲,甚至還投來一瞥懷疑的、冷冰冰的目光,射得人全身不寒而慄。

但是,林圭是個熱腸人。他很快就用自己胸中的熱情,融化了這個怪人心頭的冰塊。

他卷了一把鋪床的稻草,把小小牢房的地麵掃得幹幹淨淨,又把四麵牆壁也都揩拭了一遍,還幫那農民把床鋪鋪平,撣掉灰塵。他退到尿桶邊自己的木床上坐下,從衣袋中掏出幾塊咖啡巧克力糖——這是他昨晚被捕前,無意中裝在口袋裏的——丟給那年輕農民。他自己也無憂無慮地坐在囚床上吃起糖來。

那年輕農民,停了好久,才抬起頭來,懷疑地望著林圭。

林圭一邊吃糖,一邊笑道:“你吃呀,這是洋玩意兒,據說吃了這個,”他指指自己的腦袋說,“能夠提神醒腦。”

年輕農民並不吃糖,卻繼續用懷疑、陰冷的眼光看著他,問道:“你是什麼人?你也是為交不滿東家的租穀被抓來的嗎?”

林圭搖搖頭,笑道:“不是,你猜猜看,你一定猜不著的。”

年輕農民道:“是殺了人?”

林圭又搖了搖頭。

“那麼,一定是偷了人家的東西?”

林圭笑道:“你看我像那樣的人嗎?告訴你,我是因為要造朝廷的反、造官府的反,才被他們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