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3 / 3)

那年輕農民聽了大為驚愕。他遲疑地問道:“造反?你一個人敢造朝廷、官府的反?”

林圭坐到他身旁去,把手撫在他的肩上,笑道:“不是我一個人,我們有十幾萬,幾十萬人,湖北、湖南,到處都有。朝廷無道,官府欺人,為什麼不能造反呢?洪楊太平軍不是反了南方七八省嗎?”

年輕農民仍然迷惘不解。

但是林圭的親切態度卻終於使他的臉上露出了第一絲笑容。

林圭剝開了巧克力糖的包裝紙,把糖送到年輕農民麵前。年輕農民笑了,接受了他的小小饋贈,同時也開始向他敞開了心扉。

原來這年輕農民,名叫唐牛兒,家住武昌郊區九女墩。去年因父親病故,母親臥床不起,欠交東家幾鬥租穀,今年麥收時,東家就派人來鄉催還欠租,要把他們一家糊口度命的一點小麥全部拿走。牛兒母子苦苦哀求,來人總是不肯。牛兒性起,與那催租的家丁爭吵起來,兩下爭鬥,竟失手打傷了那家丁的幾根手指。於是被東家勾通官府,以抗租傷人的罪名,把他抓到這兒來了。轉眼已經坐了半年的牢,還未釋放。現在聽說母親已經投塘自殺,幾間破茅屋和一點家具也都已被東家折賣,抵押給東家,作為給那名家丁的醫藥費。家破人亡,沉冤無處伸訴,所以他性情越來越暴躁,對什麼人都感到懷疑和痛恨。

和唐牛兒建立起感情後,林圭就開始考慮後事了。他知道自己死期已到,但他仍然決心依靠唐牛兒,把自己的想法傳送出去,交給外麵的同誌讓他們繼續組織行動,決不能讓民主運動從此夭折。

他早已作好了準備。早在李生致與官兵們搏鬥時,他便悄悄地找了兩支鉛筆,一卷白紙,幾根鵝翎管,暗暗藏在襪筒中,帶進了監牢。

他就用這些紙筆,寫了幾封密信。

一封給上海的蔡鍔、羅英等人,告訴他們,這次起義失敗,主要原因是海外款項未能按時彙到,幾次延期,走漏了風聲,挫傷了士氣,因而給敵人提供了可乘之機。這件事康有為是有責任的。如果查明康有為確是擁資自肥,出賣了起義,他們就應該與康有為絕交,堅決同孫文等革命黨人站到一起去,重整旗鼓,再謀大舉。

另一封信,寫給湖北武備學堂的學生孫武、鈕永建等。這些青年都是他和唐才常有心物色、暗中布置下來的後備力量。他們年紀輕,入自立會不久,身份尚未暴露,這次可能不會遭到毒手。林圭在密信中要他們立即停止活動,注意隱蔽,暗中聯絡同誌,積蓄力量,等待時機,不要妄動。他認為,這次自立軍起義雖已失敗,但是,數十萬自立軍成員是殺不盡、斬不絕,也不可能完全打散的。他們散布在武漢和湖北各地,遍布長江兩岸,就如星星火種,播進荒原,總有一天還會重新燃燒起來。他表示堅信,下次如果再爆發革命,武漢一定會成為首義之區。他希望孫武等努力爭取下一次革命更快地到來,吸取這次教訓,奪取勝利,建立民主共和國家。

最後,他又寫了一封短信,讓唐牛兒帶給他的堂弟、張之洞的侄女婿林錫臬,托他給唐牛兒找一份事做,讓這個無依無靠的青年農民也有一個安身立命之處。第二天清晨,當他被押赴刑場之前,他又把自己最值錢的一塊金鏈手表送給了唐牛兒,讓他出獄之後賣掉,作糊口之用。

黎明之前,天空陰沉沉的。陰森森的牢房,還籠罩在黑暗之中。一隊親兵,全副武裝地開到監獄門口來了。他們把槍栓拉得嘩嘩直響,儼然如臨大敵。執刑吏和劊子手們,也拿著明晃晃的大刀,站立在監獄門口守候。典獄官拖長嗓音唱名,那聲音在幽暗的牢房中轟響著,聽了使人感到毛骨悚然,特別淒涼。

鑰匙丁當地響著,一間間牢房的鐵門被打開了。死囚犯被叫了出來,捆住雙臂,插上紙標,有的在哀嚎,有的在飲泣,有的已經軟癱和昏厥過去。

林圭是最後一個被唱名的。

他從容地從木床上坐了起來,整了整衣襟,不等獄卒進來,便自動向牢房門口走去。

他才二十六歲,恰是青春鼎盛、人生最美好的年華。他發育得很好,加上又有一種長期學習、博覽群書陶冶成的內在美質,所以更加出落得英俊秀美,神采飛揚、風流瀟灑,顧盼生姿。也許是由於他在死亡麵前,已經獲得了最大的超脫吧,此刻,他看上去竟比平常任何時候都更顯得鎮定、瀟灑、高大而又俊逸了,以致獄卒們在給他上綁、插標時,都感到有些躊躇了,而他自己卻反倒泰然自若,神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