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1 / 3)

從獄吏傳呼時起,唐牛兒就醒來了。他默默地注視著一切。當林圭給他金表,叮囑一些事情時,他的心情還很平靜,好像他並不知道林圭是馬上就要被綁赴法場去似的。牢房外,獄吏唱到林圭的名字時,他的心中才微微震動了一下。他坐起身來,想起林圭這一天一夜的所作所為,心裏實在難舍,但他捧著那塊從來沒有見過的新奇的懷表,又不知道此時此刻,應該對林圭講些什麼話才好。

當林圭從容地向牢房門口走去時,他的心開始揪緊了,好像也在跟著林圭的身影向牢房門口走去。

直到林圭被綁上雙手,插上紙標時,這個純樸的年輕農民胸中,被層層堅冰封凍著的感情,才突然爆發出來了。他大吼一聲,丟下那塊懷表,猛烈地向林圭撲過去,摔倒了兩個獄卒,抱住林圭痛哭起來。兩個兵弁過來拖開他時,他咬傷了一個兵弁的手臂。差不多搏鬥了十多分鍾,他才被眾多兵弁拉開了,重新鎖進了牢房。林圭含著眼淚,回過頭來,最後向他望了一眼,微笑地向他點了點頭,便被眾兵弁獄卒押解走了。牢房中又隻剩下唐牛兒一個人了。他感到寂寞和痛苦。他雖然沒有讀過書,又從小在鄉下勞作,見聞是很有限的。但是,他仍然分得清誰是好人,誰是惡人。林圭這個同他偶然邂逅、萍水相逢的怪人,雖然同他在一起隻生活了一晝夜的時光,但是林圭的一切言行笑貌,卻在這個年輕農民純樸的心靈上,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象,使他從此成了與過去不同的人。

過了幾天,唐牛兒就刑滿釋放了。他出獄後已經無家可歸,便依照林圭的囑咐,首先去找了林錫臬。林錫臬是林圭的兄弟。他們兄弟間的感情原是很好的。林錫臬又是張之洞的親侄婿,有一個顯赫的靠山。林圭被捕後,一來因案情重大,二來又處決得快,他還來不及營救,林圭就犧牲了。為此,他也常常感到痛惜和內疚。現在見了林圭的手書,托他照顧唐牛兒,他自然滿口應承,立即保薦唐牛兒到漢口一家茶葉公司去當了一名聽差,給他找到了一個糊口安身之處。

唐牛兒安定下來後,心中時時牢記著林圭囑托的大事,便找個空閑時間,到湖北武備學堂去,悄悄找到了孫武。自從唐才常、林圭被害、自立軍起義計劃失敗後,孫武等年輕人的心情都十分苦悶,徬徨不安,現在忽然見到了林圭生前的遺囑,就像黑夜中的迷路人,突然看到了燈光,高興極了。他們認真傳看了林圭的獄中手書,都重新鼓起了信心。他們一麵把林圭寫給蔡鍔等人的密信,設法秘密送往上海去交給蔡鍔;一麵按照林圭的布置,暗中進行活動。說來也巧,十年後,在轟轟烈烈、扭轉乾坤的辛亥革命中,果然如林圭所料,武漢三鎮成了首義之區;而孫武、鈕永建等也果然成了那次起義的主要骨幹力量。數千年的封建大廈,終於在那場烈火中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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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連續遭到戊戌政變和自立軍起義失敗這兩次事件的沉重打擊後,中國的維新幻想已經破滅了。一切清醒的人都已看到,由於中國的腐舊勢力根深蒂固、頑梗已極,改良已不可能。除了徹底革命、完全摧垮它以外,中國已經再沒有別的出路了。然而,鬥爭是艱難的,道路是曲折的。在這長夜的盡頭,一些早日的愛國誌士們有的消沉了,有的轉向了,有的逃往外國,有的則轉向了民間……

自立國會的會長容閎逃到了香港,正在寂寞的寓公生活中捱過殘年。

自立國會的副會長嚴複在義和團大鬧京津時,丟掉他的全部藏書和譯稿,倉皇逃到了上海,在閘北長康裏賃了間小樓房住下,正在埋頭翻譯英國著名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的名著《原富》。戊戌以後,他的熱情已經逐漸冷卻。他還隻有四十八歲,就已經自稱是“年鬢亦垂垂老矣!”把他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從事譯述的事業中。他在給他的友人張元濟的書信中說:“複今者勤苦譯書,羌無所為,不過憫同國之人於新理過於蒙昧,發願立誓,勉而為之。極知力微道遠,生事奪其時日,然使前數書得轉漢文,仆死不朽矣!”不過,他的這點信心也並不鞏固。過兩天他就又賦詩吐露真情:“四條廣路夾高樓,孤憤情懷總是秋……辛苦著書成底用,豎儒空白五分頭。”明顯地發起牢騷來了。

羅振玉則早已應張之洞的邀請,到湖北主持農學事業去了。他對唐才常等的行動一直是很不滿的。認為他們太激烈,“舉事之目的,蓋亦難言矣。至於結合多數無節製、無訓練、無規則、遊手好閑、野蠻自由之徒,與之謀作新中國之業,馴致劫財掠物,囂囂然惟以騷擾為事,則不能為君諱矣。”他仍然抱著農業救國的宗旨,而且越來越把他的興趣轉到了金石、考證之學方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