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譚嗣同,羅英心中也十分傷感。他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又找不出什麼話語回答,隻好默然無語。
停了一會兒,張立人又伸出他那骨瘦如柴的蒼白的手,緊緊抓住羅英的手腕道:“碰見了你正好,我這裏帶有三百兩銀子的兌票,你拿回去,把複生的墓好好修一修,替我在墓前多磕幾個頭,表表我的心意,也不枉他和我相好一場了。”
羅英本想不受銀子,但因張立人執意要送,態度十分誠懇,也就隻好收下了。他見張立人十分虛弱,恐怕引起他過分傷感,會加重他的病情,不便久坐,隻好婉言勸說了幾句,要他不要悲傷,安心休養,保重身體;又說他年紀還輕,有一點病會很快康複,重新壯實起來的,便起身告辭。當他走到房門口,最後回過頭去,再次望了望張立人那憔悴蒼白的麵容時,他心裏明白,這位富貴公子的確已經活不長久了。他心中一陣酸楚,眼淚就像泉水似的嘩嘩地流下來,趕緊低下頭,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淩晨,天還沒有大亮,他就和憶紅動身了。為了不驚擾張立人,他也沒有去向張立人辭行,隻對那老蒼頭說了一聲,請他轉達自己的問候;並且買了點點心水果,讓那老蒼頭轉交張立人,表示一點慰問之意。
他們昨天已經雇好了馬匹。當他們騎著馬,走出嶽陽城關時,又碰到了一件巧合的怪事,隻見城門上掛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旁邊還有一張新貼上去不久的告示。羅英好奇,勒住馬,停在那告示麵前,細讀了一遍,才知道那懸在城門上示眾的就是唐龍、餘寶的頭顱。告示上說,因他倆“創立會名,糾黨滋事”,在臨湘縣“縱火焚掠,延及釐金督銷各分卡,並將司事擊斃”等等,顯然是因為參加自立軍起義而被鎮壓的。羅英望著那兩顆怒目咬牙血跡斑斑的頭顱,想起當年隨同譚嗣同在仙人市上遊瀏陽河邊與唐龍、餘寶等人夜間相會的奇異情景,心中也不免十分悲憤。但是,他此行另有使命,孤身在道,又不便暴露,恐怕被人發覺,多有不便,隻得忍下怒火,催動馬兒,帶著憶紅,嘩啦啦向城外官道上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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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又來到了汨羅鎮。
汨羅鎮還是當年那個老樣子,一條狹窄的小街,二三十間東歪西倒的鋪房。連當年他們住過的那間小房子,也依然如舊,還是那張木床,還是那條長凳,還是那盞油燈,甚至連床上的鋪蓋蚊帳,也都還是老樣子;好像幾年的光陰並沒有流逝,外麵天翻地覆的大事件對這裏也毫無影響,而這兒的一切也都絲毫沒有什麼變化似的。
羅英睹物思人,滿腹惆悵。他把憶紅引進小房,回憶當年在這裏和譚嗣同相處時的情景,仍然曆曆如在目前。憶紅聽了他的講述,也很傷感。
夜晚,他們下樓去吃夜飯。年節將近,行人稀少,加上店家見他倆裝束入時,知道他們是從大口岸下來的人,所以招待得特別殷勤,給他們生了一盆火,炒了一盤子雞,一盤肉絲,煎了一條鮭魚,還燒了一火鍋菠菜豆腐湯,煮得那豆腐菠菜在火鍋中啵啵直響。
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請店家喝酒,向他詢問鄉鎮的近況。
店老倌喝了一杯白酒,便巴著旱煙杆,打開了話匣子。他搖搖頭道:“不行啊,客官,這幾年硬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苛捐雜稅越來越多;田租利息,越來越重;又是兵匪不分,禍亂不斷,百姓們都快生活不下去了。有句話,對官府講不得,您們是外路來的遠客,隻能講給您們聽。這幾年為什麼天下大亂?我們老百姓心裏都明白,就是因為朝廷錯殺了好人哩!”
羅英聽他講得有趣,問道:“殺了什麼好人?”
店老倌壓低嗓音,神秘地把嘴湊近羅英耳邊,說道:“譚複生嘛!哪個不知道他是我們湖南瀏陽的大人物,大好人啊!”他見羅英、憶紅聽了他的話,都很動心,感到十分愜意,又道:“我們上湖南嶽、平、瀏、醴的老百姓都曉得,譚嗣同進京,是想要富國強民,解救天下百姓痛苦的。朝廷不該聽信讒言,殺害忠良,砍了這根擎天柱。自從譚嗣同屈死以後,這天下就越來越亂,越不太平了。”
羅英點點頭,問他:“您老人家見過譚先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