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手中持劍的關係,我分明感覺到背後一點尖銳的殺機正在慢慢向我逼近,我毫不猶豫轉身,手中的劍向著身後疾刺而去。
劍尖凝住不動,他的手指夾住劍尖,我看見他冰冷的雙眸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然而這種神情一閃而逝,他的眼神又變得散漫不羈。
“你想殺了我嗎?”他笑言。
我默然,他是誰?他剛才想幹什麼?
他臉上的微笑溫暖如同日光,難道剛才隻是我的錯覺?
他放開手指,用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麵頰:“你現在的樣子就象是個女殺手。”
從來沒有人和我這樣親近,他的手如同任何水族的肢體一樣冰冷光滑。手指從我的臉上掠過,慢慢地向下遊移,停在我的嘴唇上,“別那樣盯著我,我會覺得害怕。”
然後他忽然放開我,拿起另外一把劍,“你的眼力不錯,這是龍泉劍和太阿劍,是戰國時名匠歐治子所煉,早就散逸人間,有人傳說是化龍歸去,想不到卻藏身此處。”
我緊緊地抱著手中的劍:“我喜歡這把劍。”
他微微一笑:“喜歡就買吧!我們是龍,有什麼是得不到的?”
他招手叫來店主,高價買下兩把劍,一並交給我,“不管是什麼樣的劍,到底都是凶器,小心拿著。”
我連忙把另一把劍也抱在懷中,說不出原因,就是喜歡。
他笑著搖頭,仍然是漫不經心,全未在意。
我呆呆地看他,是什麼心情,這就叫情竇初開嗎?忽聽不遠處樓台歌管:
秋胡納令室。三日宦他鄉。皎皎潔婦姿。冷冷守空房。燕婉不終夕。別如參與商。憂來猶四海。易感難可防。人言生日短。愁者苦夜長。百草揚春華。攘腕采柔桑。素手尋繁枝。落葉不盈筐。羅衣翳玉體。回目流采章。君子倦仕歸。車馬如龍驤。精誠馳萬裏。既至兩相忘。行人悅令顏。借息此樹旁。誘以逢卿喻。遂下黃金裝。烈烈貞女忿。言辭厲秋霜。長驅及居室。奉金升北堂。母立呼婦來。歡樂情未央。秋胡見此婦。惕然懷探湯。負心豈不慚。永誓非所望。清濁必異源。鳧鳳不並翔。引身赴長流。果哉潔婦腸。彼夫既不淑。此婦亦太剛。
我心裏暗驚,問道:“這是什麼歌?聽起來如此淒涼。”
他側耳聽了聽,“這是樂府古詩秋胡行,說的是一個女子的故事。”
我默然,心下躊躇,他卻全未注意到我的神情,自顧自地解釋:“秋胡是個貞婦,剛剛嫁給令尹,令尹就出外作官了,過了許久方才回來。當日秋胡在路旁采桑,令尹見到秋胡,為她的美色所迷,想要納她為妾,被秋胡嚴辭拒絕,想不到回到家,卻發現正是自己的夫婿。秋胡為表高潔,投河自盡。這首詩就是歌頌這個故事的。”
他故事說完,我的主意也打定了,“我們私奔吧!”
他嚇了一跳,疑惑地看著我:“你說什麼?”
這個想法讓我變得興高采烈起來:“我們私奔吧!”我重複了一遍,忍不住笑起來。
他驚疑,眼中神色數變,我默默地記憶著他的眼神,他心裏藏著秘密,他想隱瞞我的秘密。不過我不在乎,秋胡是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如果是我,就一定不會那麼傻。
“好!那我們就私奔吧!”他爽快地回答。
我笑了笑:“但不是現在,一年以後,如果你還記得我,在南海邊等我。到時候我就和你私奔。”
為什麼定一年之期,其實沒有原因,就是想定一年之期,即是考驗別人,也是考驗自己吧!我並不確知自己的想法,我的想法之外,必然還有已死的女子的想法,她在悄悄地影響著我。
我把手中的一把劍塞在他的手裏:“記得,一年以後,帶著劍來找我,我就跟你私奔。”
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躍上天空,果然市井裏發出潮水般的驚呼聲,那些本來在忙於各種雜事的人們紛紛跪了下來,還有許多人從屋子中湧出。我故意在天空中現出本來形狀,還特地變得很大,一時之間,風雲際會,雷聲轟轟,雖然我隻是一條很失敗的龍,但我到底還是龍。
我看見那些愚蠢的人,看見他默不作聲地站在人群裏安靜地注視著我,他的雙眸在夜色裏如同明星。
我忽然就覺得悲傷,雖然我是龍,卻到底還是畜生,我們都想要一個人的身體,我們都想變成那種我們最看不起的動物。
我向著南海落荒而去,懷裏緊抱著寶劍,這應該是雌雄的一對,就算是分開了,雌的也總是會找到雄的,雄的也一樣會找到雌的。
二
接下來的一年,我再也沒有離開海底。
海麵的那個塵世,我更願意它隻是我永遠無法實現的夢幻。
次日,我喜滋滋地抱著寶劍到鮫神的住處,她隻掃了一眼便了然於胸,淡淡地問我:“雌劍在這裏,雄劍呢?”
我故意賣關子:“雄劍當然是在一個男人的手裏。”
她洞察世事的眼睛迅速看穿了我的心意:“你看中了一個男人?你隻到海麵一天而已。”
“有什麼關係?”我漠不經心地哼著小曲,是那首秋胡行,我才不要做秋胡。
她默然,過了半晌才說:“那迦,小心,你的命運並沒有改變。”
命運?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我會死嗎?可是第一個見到我的人已經死了,我還會死嗎?”
鮫神微微一笑,“任何人都會死,龍也會死,雖然龍有很長的壽命,但長並不等於無限。”
“那你呢?水族們說你是這南海裏最老的生靈了。為什麼這麼多年你還這麼年青?”
鮫神詭異地微笑:“你忘記我有長生不老的珍珠了嗎?”
我才不相信呢!
抬起頭,仍然是那片因隔離而略顯寂寞的碧藍,落在我的眼中,到底還是不同了。我偶然想起竹林中看到的情形,忽然明白他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