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明玉珍·孔雀膽(4)(3 / 3)

從那夜起,花非花便離開了姑蘇,從此生命再無所托,但那男子略帶落拓的麵容卻永遠印在心底,無法忘記。午夜夢回,總會驚見男子漆黑的雙目,與白猿交相輝映,無法忘記的原因到底是仇恨還是什麼別的呢?

孔雀膽看著花非花的麵頰,其實,你真正喜歡的人並不是李天驕,你喜歡的是寥天。你一直在找他,並非為了報毀家之仇,你找他的原因是因為他拋棄了你,因此你恨他,恨到要親手殺死他。

花非花笑了笑,也許你對吧,也許你不對。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仇人,現在好了,他終於死了。

花非花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看著斜陽,意態放蕩而落寞,宛如一個倚門賣笑的妓女。“不管你走不走,我也要走了,這裏根本沒什麼好留戀的,其實我討厭上海。”孔雀膽看著她沿著夕陽的光輝走去,心裏悲涼如水,仿佛已經與這個女子相識了幾百年,但每一次的相逢都注定了悲哀的命運。

花非花沿街走去,路旁的人聽見她在唱一首奇怪的歌:

吾家住在雁門深,一片閑雲到滇海;

心懸明月照青天,青天不語今三載。

欲隨明月到蒼山,押不蘆花顏色改;

可憐段家奇男子,施宗施秀同遭劫。

雲清波嶙不見人,淚眼婆娑難自解;

駱駝背上細思量,西山鐵豆霜蕭瑟。

當天晚上,花非花死在霞飛路的法國人墓地前麵,她是被一輛急馳而過的黑色轎車軌死在路上,死狀極慘,人們說,那車便是李天驕生前經常開的那輛。

春暖花開的時候,孔雀膽終於回到了姑蘇,桃花塢大街仍是青色石子的路麵,兩旁的人家也和樂如初,當年發生火禍的地方已經蓋起了新的房子,住著一些她不認識的人。孩子們從她的身邊跑過,嬉笑不止。

孔雀膽看著他們,就想起多年前桃花林中的兩個小孩,現在一個已經不在,另一個也不知為何而存活。

桃花庵還在那裏,庵裏的女弟子們卻都不知了去向,孔雀膽站在庵前,層層疊疊的庭院安靜異常,仿佛沒有活物存在。

一個肮髒的老道士蹲在院牆邊上,正在把一棵桃枝栽在土中。孔雀膽默默地看著他種,幾乎無法辨認這個肮髒而年邁的老道士便是當年那個道骨仙風的道人。

“那樣種的桃樹是無法存活的。”老道士費力地抬起頭,他的臉上布滿皺紋,雙眼昏黃渾濁,“能活的,芷水說能種活的。”孔雀膽靜靜地看著他,懷想著已死去的女子,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仇恨,也許她還不會死。

我見到芷水了,她現在已經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那裏的生活安靜平和,更加適合她。我並不悲傷,是因為我她才會死去,但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其實我才是真正的花非花,那個死去的花非花,她是芷水。

年邁道人仿佛未曾聽聞,他仍認真地將樹種入土中,春風拂檻中,曾經青綠的衣袂破爛而陳舊,知道嗎?你曾經是我年幼時最景仰的一個人,但那天夜晚,那個十五的夜晚,你自己毀了這一切。

孔雀膽轉身而去,她不願再停留在這裏,這會使她想起已經死去的女子,那感覺便如幾百年前一般真實而痛楚。

穿過桃花林畔,忽見女孩小妙微笑著走來,身後跟著一隻白毛的小猴,小妙溫婉的聲音響徹桃花林中,“飛花,來啊,來追我啊!”孔雀膽心裏暗驚,忽地又霍然而悟,女孩長長的娥黃絲帶拂過她的麵頰,原來生命並不曾結束,還輪回在塵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