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大悟。看來在山上待久了,想問題想得頭疼,思路會有一些問題。而智商這種東西,要經過鍛煉,比如鬥心眼什麼的,才能發揚光大。
“那麼,你呢?”
“什麼?”
“你也是一個人?”
“現在是。”不知道她說現在是,究竟是什麼意思。
河上有響動聲。我欠起身子來看。河水分出黑色和灰色的層次。有一道手電筒的光束激光劍似的劃過。是搖著竹筏來收漁具的漁民。
“有狗頭魚沒有?”我高聲問。
漁民沒有回答我。手電筒又劃了兩下,竹筏子搖走了,河麵回歸於寂靜。我重新躺回到石頭上,感受著白天太陽留在那裏的暖意,百無聊賴。
“你在猜測我的年齡,還有相貌。這個女人,她多大,好看不好看,身材怎麼樣?”過了好一會兒,她打破沉寂說。
果然厲害,就算沒有學過空手道,不是武術高段位,這一點也足可以讓人刮目相看了。
有意思的是,隔著幾尺遠,心靜下來,不說話,是能夠聽見對方涼沁沁的呼吸聲的,卻融化在空氣裏似的看不見對方,這種情況要是不改變,是不是永遠都不能相認呢?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誰,多大年紀?你不抽煙吧?有沒有打火機?讓我看看你長什麼樣。”她說,“是不是男人都和公雞一樣,有這個權利,喜歡把自己當成世界的主人?”
這就不是一般的厲害了。接下來該扒我的眼珠吸我的腦子了吧?也許我碰上了一位由野豬或者花麵豹變化而來的女權主義者也不一定。
“既然同一時間在同一地點遇上了,想必也不是沒有緣分吧,不妨告訴你。”她並沒有拿我當小牛犢,說了一大通要我找打火機舉證自己的話,自己又放棄了。
我豎起耳朵來聽。倒不是我對別人的隱私什麼的有興趣,要在太陽下麵也就算了,我自己會判斷,現在是在黑暗中,嚇她又嚇不走,我又不願就這麼離開了,最好還是知道一點,心裏有個底。
“我嘛,年齡不算大,也不算小,是應該獨立生活的那一種吧。相貌嘛,還行。要是不謙遜地說,應該算不錯。”她這麼說,從口氣中聽得出倒是在謙遜了。
我還是忍不住想,她說自己相貌不錯,究竟哪部分不錯呢?臉蛋兒還是身材?古希臘美人兒式的象牙鼻子?中世紀時代淑女的櫻桃小嘴?菩提子般剔透指甲的纖纖十指?全部不錯反而沒有意思了。要是允許的話,我投票她有一雙晶瑩澄澈的眸子,像國畫中熟透了的葡萄那一種。這樣,就算天再黑,我也能在黑暗中捕捉她的眸子了。
“人對陌生的對方,怎麼也會注意的。但要說到緣分,恐怕更想知道對方的經曆。”我開始對她有興趣了。畢竟是同類,和野豬呀花麵豹子呀等不可同日而語,又在離開一個地方的最後一個晚上邂逅了,日後想起來,也是一番經曆呢。
“你指的什麼經曆?”她問。
“就是說,你是幹什麼的,或者想幹些什麼。”我挑選著字眼說。
她沉吟良久,想來是在凝眸注視我的表情。幸虧天黑。我比二戰時躲藏在鋼筋水泥掩體裏朝外麵扔手雷的士兵還要得意。另外,我看不見的月亮,它躲在雲層後麵,想必也看不見我吧。
“我常常弄不明白,自己是誰,想要什麼,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或那個地方,做著這種事或那種事……”她顯得有些遲疑,“這個,不太好表達,還是不說了吧。”說過這話,住了口,真的不再說了。顯然,她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
“這麼說,我倆是山上唯一的孤男寡女了?”我換了一個話題。既然開始了,總不能讓事情就這麼結束掉,對方是誰並不重要,在人群中有恐懼感的不隻某一個人,何況沒有月亮的時候,我們也得活下去吧。
“也不能這麼說,還有那個追債人呢。”她說,“再說,山上人本來就不多。”
“這倒是。”我點了點頭,雖說明知道在黑暗中,對方看不見自己的表情。
“你呢,上山來休假?一個人,不像啊。”她問我。
“是躲警察。”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說出了自己的秘密。我那麼說,並沒有吃驚,保持原有的姿勢躺在石頭上,一動不動,看著黑黢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