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人月(2)(3 / 3)

“誰害怕?你遊我就遊。”聽聲音,她是咬住了嘴唇,不知道是真的害怕,還是別的什麼。總之,女人咬住嘴唇是最迷人的。

“裸泳呢?”我進一步異想天開。

“一絲不掛?”她笑了,將坐姿換了一下,好像有點兒緊張,在考慮脫光衣裳,還是堅持留下點兒什麼。一雙手肯定是摳緊了石頭沿兒。

“魚也沒穿泳衣呢。”我強詞奪理道,根本毋庸商量。

“是你自己想出來的理由吧。”她晃動了一下頭發,笑。聲音本來就好聽,再笑,更加迷人了,讓人想到森林裏出沒無常的樹妖——披薜荔帶女蘿、乘赤豹從文狸那一種。

“那還用說。這種地方,巴心不得。”我當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輸給她。

“巴心不得什麼?”她仍在笑,有些警覺。

“我說過了,不再說了。”我狡辯道。

“巴心不得什麼?這種地方還是裸泳?”她窮追不舍,好像遊不遊泳的沒什麼,脫不脫光衣裳也沒什麼,弄清楚這件事情才是重要的。

說到天上去,我們並沒有動。沒有下河去遊泳,並且沒有脫得一絲不掛。我們或坐或躺,誰也沒有離開自己身下的那塊石頭。

有些事情,想想就好了,未必一定要行動。比如夜晚不露臉的月亮,我叫了,就是繼續叫下去,未必就能把它叫出來。我們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曆,真要行動,或者就是另外一種結果,離想象十萬八千裏。

有一段時間,我們一直沒有說話。她似乎是個喜歡獨處而且沉思的女人,和人說話倒在其次。不過我已經知道了,一旦她開口,就是率真的、往純粹裏去,比如這個沒有月亮的黑夜。

我坐了起來,往河裏丟了一塊石頭。石頭落在遠處的河水裏,發出悅耳的水花聲。

她在那邊埋下頭找了一會兒,也找了一塊石頭,向河水裏丟去。聽聲音遠近,不比我近多少。

我又丟了一塊,這回使了點兒勁,石頭往更遠處去了,從水花聲能聽得,是落在了河對岸的淺水處。

她站了起來,很認真地掄圓了手臂,也丟出了一塊。石頭落水的聲音很清脆,從我那塊石頭落水處差不多的地方傳來。

“手勁兒不錯嘛。”我誇獎道,一邊重新躺回到石頭上。

“中學的時候,我得過運動健將證書呢。”她很驕傲,並且一點兒也不肯遮掩自己的驕傲,整理著裙衫坐回石頭上,“十年過去了,照樣很結實,一點兒贅肉也沒有。”

中學以後十年,就算那個中學是高中,也不到三十歲。要這樣,我投雙票給她晶瑩澄澈的眼睛,也不枉這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了。

“小時候,我一直想要一個妹妹。”大約受到了誇獎,她來了情緒。

“為什麼不是姐姐,或者哥哥什麼的,不是更好嗎?”我說。

“不知道。總之是妹妹。”她不受我的幹擾,回憶道,“我家住在一個研究所的大院裏,院子裏有兩家人,躲過了計劃生育,生了兩個孩子,很巧,小的都是女孩。我妒忌那兩個家庭,老跟他們過不去,衝他們家裏人白眼呀什麼的,讓人家覺得莫名其妙。我父母很奇怪,他們一直弄不明白,本來我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怎麼會變得那麼沒有禮貌?差不多有兩年時間,我就是在這種心態中度過的。”

“你是說,你的性格中有憂鬱的傾向?”

“何止憂鬱。初三畢業那年,中考成績單看錯了,數學96分看成了76分,我想,活著有什麼意義,就自殺。媽媽那天下班早,正好撞見了,衝過來一把把我從12樓的窗台上抱下來,又打了電話把爸爸叫回家,於是沒死成。沒辦法,自尊心太強。”

如果沒猜錯的話,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雙眸蒙矓,人是笑意盈盈的。但我聽著,怎麼都有一種心裏疼痛的感覺。

流螢還在那裏。螢火蟲好像想看清我和她似的,老是在我們四周繞來繞去。問題就在這裏。要是不放棄,一直往前史裏追蹤下去,我們都是單純的孩子,想要看清什麼,非得看清點兒什麼。可大多數時候,我們一生下來就長大了,或者幹脆死去了,所以什麼也來不及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