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漂亮的綜合大樓,來到院子裏,在花園裏的一條長凳上坐了下來。
我們坐在花園裏,四周是大片人工種植的植物。我不敢肯定樹叢中有沒有鳥兒,但陽光絕對很好,它們和空氣一起籠罩著我們,讓我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歸宿感。
我已經看出來了,他是一個病人。我的意思是,他是那種真正的病人。在他身上,潛伏著強烈的機能神經病因素,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瘋狂的或擾亂性的行為因素。不過,它們暫時還很安靜,沒有被激發出來,所以,在目前情況下,他隻是那種有精神病而不傷及他人的精神病患者。
我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試圖讓他相信我和他不一樣——我不是病人,我隻是到這裏來找我的一位朋友。我的這位朋友是一位失敗的職業法警,因為抑製性亢奮症,被家人送到這裏,接受強製性治療。
“你是不是有問題?”他冷冷地問我。
“我沒有問題,我什麼問題也沒有,我不過是說了失敗和亢奮的話而已。”我回答道。我說不清楚是不是這句話讓他感到不高興了。
“根本不存在你說的失敗。”他不滿意地看著我。他有很強的胸音,聲音低沉,嗡嗡地有磁音,似乎接受過專門的語言表達訓練。“我們都很失敗。”他說,“如果不失敗,我們就不會出生了。”
“總會有成功者。”我不同意他的觀點,哪怕他自作主張要對我進行檢查和治療,而且我們坐在讓人放心的幹淨的空氣和陽光中。“實際上,我們身邊到處都是成功者。”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就是一位成功者——至少我沒有把自己弄進精神病醫院裏來。
“那要看你說的成功是什麼。”他根本就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不屑地揮了一下手說,“和天賦比,成功不過是狗屎。”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為他的粗魯生氣,雖然我聽說過,幾乎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堅信自己是天才,但孤芳自賞並不是一件得體的事情。“難道李嘉誠也是失敗者嗎?他賺了那麼多的錢,他的領帶總是打得那麼漂亮,他差不多把自己賺成阿拉伯王子了。關於阿拉伯王子,也許我不用提醒你。”
“你沒有注射激素吧?”他懷疑地看著我,對我的幼稚感到十分意外,“你說的那個人,他的確賺了不少錢。可他賺的錢,一部分花出去了,被別人用他自以為是的成功方式重新賺走了,另一部分,他用不上,也不能帶進墳墓給祖上當被子。他費了那麼大的勁都幹了些什麼?做了一隻一輩子忙忙碌碌打著漂亮領帶的螞蟻?哈,一個比別人更累的亢奮的失敗者。”
“哼。”我在鼻子裏哼了一聲。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和他爭論什麼。畢竟我們不是一樣的人,我應該比他更寬容,也更有修養。
“你是不是在懷疑我的正常?”他嚴肅地看著我,眉毛撐開成兩張飽滿的弓,“你的意思是,我失常?ABERRATION,失常,是這個詞吧?”他伸出一根手指,示意我不要打斷他的話,“這個詞來自拉丁語ABERRARE,AB是離開的意思,ERRARE代表徘徊和恍惚。它是說,迷失於什麼,比如偏離了理性的思想或者行為。這太可笑了,我是這樣的嗎?”他指了指我們麵前一列高大的樹木,“那是榛樹。我沒有指鹿為馬,說它們是橡樹吧?”
我看那些樹,它們亭亭玉立,在驕陽中茁壯成長著,是一些好的榛樹、健康的榛樹。我點頭。我從來沒有麵對知識而點過頭,但這一次我點了。我知道,關於古老而神秘的拉丁語,它們不是知識。
“我這個人,別的不敢說,要說有什麼優點,那就是正常,而且太正常了。我必須時常提醒自己謙遜一點,不要惹出什麼婁子來才好。怎麼辦呢,天性如此吧。”他揮了揮手,肩膀上的那隻蜜蜂飛走了。
“見鬼!”我有些生氣地說。一個能指揮蜜蜂的赫克托爾,對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構成了傷害。
“現在,我們知道了,你真的有問題。”他十分憂鬱地說,“你病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