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帝的幾內亞豬(3)(1 / 3)

“你在說什麼呢,”我努力裝出一副嘲笑的樣子看著他,“有一次我夢見自己變成了海神,我就是貪得無厭的大海,我他媽一口氣吸光了半個世界。”

“你一定瘋了。”他憂鬱地說。

“我等著呐。”我吹了一聲口哨。

他把目光轉開。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去,他在看他撫摸過的那棵美麗的榛樹。

“樹葉要掉下來了,”他歎了一口氣,“一共七片。”

他說過那句話之後,我就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棵樹。並沒有等多久,樹葉果然往下掉,悠悠然然。

一片,兩片,三片,四片,五片,六片……

那以後沒有了。

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得意地說:“你錯了,隻掉了六片。”

他皺了皺眉頭,說:“你沒有看見第七片嗎?”

我看見了,有一片樹葉,懸在枝頭上,欲落未落——如果一定要把它算上的話,倒是可以算第七片。那個時候沒有風,有風也許它就落下來了。但是,沒有。

他沒有在意我的竊笑,把目光移向一邊,說:“要摔倒了。”

一個胳膊上有刺青的年輕醫務工,愉快地吹著口哨,推著一輛裝滿髒床單的手推車從院子裏走過。他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滑倒了,手推車跳躍著離他而去。

“他沒事兒,”他說,“看他的人有事兒。”

我還沒來得及笑出聲來,屁股下的椅子突然往一邊歪去。我坐到地上,下意識伸出手去撐地,地上一塊小石頭割傷了我的手掌。我把手舉到嘴邊,用力吮著傷口上的血,回頭看,是一條椅子腿斷了。

我被弄糊塗了。一開始我們是坐在一條長椅上的,怎麼他去撫摸過一次榛樹,對樹說了兩句波譎雲詭的話,回來我們就不在一條長椅上了,而且我坐的椅子就斷了一條腿。我抬頭往四周看了看,那隻精靈古怪的蜜蜂並沒有出現。

就在這個時候,那片懸在樹枝上的葉子,悠悠地落了下來。

我目瞪口呆地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百無聊賴地爬了起來,坐回到椅子上去。我決定還是謹慎一些為好,把剛才的話再續上。

“你是說,”我小心翼翼地問,“你可以離開自己——離開你的軀殼,是這樣的嗎?”

“從一個星球到另外一個星球,有時候我們必須這樣。”他坐在那裏,目光看著遠處,好像進入了一個永恒的世界。

我不知道這表不表示他正在離開自己,離開軀殼,或者他已經離開了,隻不過他很快又回來了——如果他曾經離開過的話。

我們又不說話了。他在那裏靜靜地把玩著一片樹葉,我無法說清那片葉子是什麼時候到他手裏的。我知道,他其實根本就沒有打算聽我說話,他隻是在那裏想著他自己的事情。他有心思,就像那些因為潔癖而絕望的詩人。

我開始喜歡上他了。不管怎麼說,他是一個比我見到的大多數人要安靜和可愛的人。也許他真的不是病人,有什麼事情在什麼地方被什麼人搞錯了。或者那本來就是一場陰謀,我們不過是這場陰謀中各司其職的一件道具罷了。

“你是幹什麼的?”這回是我先打破沉寂,“我是說,你的職業。”

“警察,或者環境保護工作者。”他目光有些恍惚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的問題越來越離譜了,“這個問題重要嗎?”

“那倒是。”我同意他的觀點,“可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得做點兒什麼吧?”

“你認為做得還不夠?”他顯然被激怒了,“人生下來是為什麼?就是鞭笞自己,和自己過不去。要是沒有別人折磨,人就自己折磨自己。你是不是想要告訴我人是一種有信仰的動物?”他的聲音因為氣憤而尖銳,我感覺他在用聲音撕開我,“人的信仰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生殖器,不斷地讓它充盈勃起的理由,不斷地占有他人的生活,同時在他人的生活中孕育新的占有者。除此之外,人還會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