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帝的幾內亞豬(3)(3 / 3)

我被弄糊塗了。我盯著醫生的眼睛,分辨他剛才說的是不是瓜拉尼語或者阿伊馬拉語,然後再低下頭,探過身子去看了看。醫生的白大褂剛換過,還散發著來蘇兒的味道,他的胸襟前掛著寫有號碼的標誌牌,上麵有他的照片和名字,他肯定不是一個冒牌貨。問題是,我也不是冒牌貨。我和任何一個器官販賣組織都沒有關係,他們用不著提防我,對我隱瞞什麼,甚至編造假話。

醫生看我那個樣子,皺了皺眉頭,走了過來,不由分說把我按在椅子上,從白大褂的上衣口袋裏掏出一隻微型聚光電筒,掰開我的眼皮往裏照了照,然後又讓我數他的手指頭。我很安靜地接受了他這一套檢查,直到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把我玩弄夠了為止。我想我們都太他媽的無聊了。

“也許這是一種情景假設。POSTULATE,假定某個人物或事件是真實的,特別是用它作為推理的基礎,或者試圖將其推演為一種必然的真實性質。這種情況,臨床上有不少病例。”醫生好心地在我麵前坐了下來,熱心而負責地分析說,“你剛才說你是一位教師,也許你太敬業了。你是不是把他當成了你的一位封閉型的學生,而你對你的那位學生寄托了太大的希望?”

“我的班上的確有這樣的學生,但這和我的學生毫不相幹。”我盡可能地保持平靜,試圖向他解釋,“事情是我親自經曆的,他和我坐在院子裏的椅子上,我們說了至少兩個小時話,大部分是他說,我聽。他說院子裏的榛樹會落下七片葉子,果然就落了七片,一片也不少,這是我親眼所見,一個字的謊話也沒有。再說,一個從事警察或者環境保護工作的人,怎麼可能是啞巴?”

“你在說什麼呀?”醫生有些不滿意了,把聚光電筒揣回上衣口袋,“他根本不是什麼警察或者環境保護工作者,我們這家醫院裏也沒有什麼榛子樹。他連話都不會說,怎麼和罪犯或者汙水打交道?我們沒有種榛子樹,從哪兒掉七片榛子樹的樹葉下來?”他懷疑地看著我,突然不出聲了,好像是在判斷剛才的檢查是否遺漏了什麼,我是否像他診斷的那樣屬於正常狀態。

我站了起來,轉過身去,朝窗外看。那裏是上周我和他坐著談話的地方。沒錯,明媚的陽光還在那裏,可以肯定幹淨的空氣也在那裏,可是,那裏沒有什麼榛子樹,那裏連一棵樹苗也沒有,而是一片虛假至極的草地,還有一隻熊貓造型的愚蠢至極的垃圾箱。我徹底糊塗了。我轉過身來,看著越來越緊張的醫生,突然地,腦子裏一亮,想到了什麼。

“你剛才說,他總是坐在那裏發愣?”

“是的,七個月來,他一直坐在那裏,誰也不知道他想著一些什麼、想了還是沒想。”

“那麼,也就是說,他不在‘他’的軀殼裏,就是有可能的了?”

“什麼軀殼?你說他不在什麼地方?”

“他的軀殼——他離開了他的軀殼,這樣你們就以為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了,對吧?”

醫生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什麼也沒有說,努力克製著,臉上裝出一種不激怒我的神態,慢慢地站了起來。

“我說,你,別激動,盡可能放鬆,按我說的,輕輕吸一口氣,再吸一口,對了,就這樣,很好。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去叫個人來,我們好好談談。”

醫生這麼說著,臉上堆著僵硬的微笑,一點一點退到門口,然後突然抓住門的把手,閃身出去,從外麵把門閂上。

我等在那裏。

我聽見走廊的盡頭有尖銳的哨子聲響起來,有什麼器械絆倒的聲音,然後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有人朝這邊跑來。

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