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乘和諧號找牙(2)(2 / 3)

“您想過一個問題沒有,您是怎麼長大的?”她又開口了。她要晚開口一秒鍾我就重新拿出《蝴蝶與蛾》了。

“這個誰都想過,隻要你能夠長到讀書的年齡。”我說,有點兒遺憾地把手從書包上拿開。

“那是什麼?”她不看我的手,盯著我的眼睛。這一次她沒有把目光從我臉上移開,快速地打量四周。

“父母,或者他們當中的一個養大的。”我有點兒氣憤地說,“也有不是父母養大的,是別的親人養大的。孤兒院的情況不大多見,好像現在大家都不關心孤兒院這種事情了。”

“我就是孤兒院養大的。”她不屑地說,“我不是說真正的孤兒院。我沒有見過真正的孤兒院。”

“我明白。就是說,你有父母。”我說。

“當然有。”她不容置疑地瞪了我一眼,“他們活得很健康。我爸爸自己下樓取郵件,要是不遇到兔子——那是一隻流浪公貓,名字叫兔子,不是真兔子——他會和門房聊天,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才回家。”

“我也想這樣。”我由衷地說。

“男人都想這樣。”她笑了一下說。

“也是。”我鬆了一口氣。

“我媽媽養了很多植物,她是一個有愛心的人。”她說,“孟加拉薑果棕,墨西哥野藿香,鮑爾斯紅薄荷,婆羅門老鸛草。您聽說過婆羅門老鸛草這種植物嗎?”她停下來問道。

“老實說,沒有。”我承認,“我不太擅長和植物打交道。你知道的,一般情況下,它們不怎麼願意和人打交道。”

“這就對了。”她滿意地說,“您的問題就出在這裏。有一次我母親讓我管一個女人叫七姨,我從沒見過那個女人,知道她長得什麼樣?麵目全非,就是這樣。”

“這樣啊?”我說。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親戚。”她顯得有些苦惱,不能接受,“我不知道一個人有多少親戚,我是說,可能有多少。我甚至不知道您是不是我的親戚,您明白這種事情嗎?”

“明白。就是說,事情有點亂,人們的血緣關係發生了問題。”我有點兒遲疑,“對不起,我是不是讓你想到了難過的事情?我是說,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不幸。”

“我為什麼要難過?”她不明白地看著我。她的眼睛這會兒不像柳葉,像寒月下的柳葉刀。“您以為我是冷漠家庭的孩子?您錯了,我父母是令人羨慕的一對夫妻,他們從來沒有紅過臉。我沒有兄弟姐妹,是獨生女。這回您明白了?”

“沒有。”我困惑不解地說,“我越來越糊塗了。”

“您沒有過這樣的經曆。”她下結論說。

“你指什麼?”我問。

“什麼都不缺,健全得不像話,您能想到的一切您都擁有。”她停頓了一下說,“但他們一個個都從你身邊走掉了,還有它們。你擁有過的一切都不見了,誰也指望不上。事情就是這樣。”

她的語氣堅定到不容置疑。我說不準這是不是因為她有一條雙藍色的香雲紗圍脖,兩腮顴骨突出,像倮倮人臉的原因。

我被她弄糊塗了。我這才想起,她開始講的故事,在高大英俊的小夥子上車之前講的故事,我一點兒印象也沒有。這讓我困惑,越來越困惑。她講過什麼故事?她說到夢,那個夢在哪兒?為什麼我想不起來?

還有,她一直稱呼我為“您”,而不是通常國人習慣的“你”,這有點兒不正常。但我能有什麼辦法?我能在什麼地方追上她的故事?我從深圳上的車,“和諧號”已經駛過了樟木頭車站,就算從頭開始,718次列車和736次列車上會發生同樣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