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離市民中心二百米(1)(2 / 3)

“有本事你別要我。”她開始不講理。

“有什麼,恩格斯就沒老婆。”他不妥協。

“又怎麼樣?”她問。

“蘇格拉底也沒老婆。”他氣她。

“算什麼本事?”她朝他喊。

“還有柏拉圖,笛卡爾,”他止不住,惡毒地說,“薄伽丘,哥白尼,康德,尼采,休謨,叔本華,斯賓諾莎,伏爾泰,薩特,牛頓,安徒生,福樓拜,卡夫卡,盧梭,福柯,貝多芬,舒伯特,勃拉姆斯,拉斐爾,凡?高……”

“不要臉,你不要臉,以為隻有男人才配!”她氣壞了,差不多快要氣暈過去。現在她已經無法原諒他了。“波伏娃也沒有老公!鄧肯也沒有!香奈爾也沒有!嘉寶也沒有!南丁格爾更沒有!”

“你還忘了伊麗莎白一世,”他氣她的確有一套。而且他擊中了她的要害,沒有那麼生氣了。“你還忘了克裏斯蒂娜。”

事情在臨界點上結束。他先認輸,把自己關進盥洗室,不到一分鍾就衝出來,撲上床睡了。

其實不是床,隻是一副床墊,前房客留下的,丟在主臥的牆腳。他們下午才拿到鑰匙,去廣場瘋過以後不肯回關外。新家具要一周後才能到齊,但他們不想等,他們決定就在那張舊床墊上過一夜。也許七夜,她說。

他從美國回來之前,是靠她生活和讀書的。她讀完碩士以後就棄學了。兩個人的家都在農村,供不起,他們決定犧牲一個人。她是那個犧牲者,打拚了幾年,做到A8音樂技術部門的中層幹部,薪水不菲,但要資助他在國外攻博,駱駝一分為三,他占兩份,她占一份。在深圳,住在關內的屬駱駝,屬羊和毛驢的隻能住在關外。他回國之前,他們在關外有個小窩。更多的時候,差不多所有的時候,那是她冷清的羊圈。

“我想住在市民中心。”夜靜更深時,她紅著眼圈給他發電郵。“關內才是高貴的深圳。”

他回來了。當然是讀完博回來的,帶回兩個專利。聯想國際信息和中興通訊向他遞出橄欖枝,他嗅了嗅丟掉了,決定自己創業。她通過幾年建立的業務關係,幫他從政府拿到創業資助。政府有錢,還有文化產權交易所,他用專利融到一筆創業基金,現在是新公司的股東。他和同伴雄心勃勃,要讓公司三年後在納斯達克掛牌。

他帶她到市民中心廣場旁,問她喜不喜歡那棟褐紅色的商住樓。她當然喜歡。他遞給她一個裝著鑰匙的信封。她先吃驚,很快眼圈紅了,哽咽著說不出話。那是她的市民中心,她夢寐以求的居住地。她才不在乎房租有多貴。他哄她,要她別流淚。他沒有好意思告訴她,如果允許,他會讓那二百米消失掉。

他撲上床墊,很快睡著了。也許是假裝睡,他沒動彈。

她賭氣在窗台上坐了一會兒,看他趴在那兒的樣子,氣得要命,起身把房間裏的燈全打開,乒乒乓乓開冰箱拿冰激淩。冰箱也是前房客留下的,不鏽鋼整體廚房也是。她用冰激淩刀敲盒子。他不醒,也許醒著,就是不理她。她衝出廚房,衝到床墊邊,用腳踹他,然後就哭了。

她又坐回窗台上,蜷縮在那裏,一把一把抹眼淚。天亮時,她回到床上,盡可能離開他,縮在角落裏睡,夢裏還在抽搭。

她起來的時候,他站在落地窗前,怔忡著不動,一臉的後悔。

她倒沒意思了,起身走到他身後,他沒回身看她。她站了一會兒,她想他昨晚那麼說並不是沒有道理。

他是在西方讀完碩和博的,西方人說思想者沒有家。他是被她逼急了,傷了自尊才那麼說的。他不是她的思想者,她有思想。她要他當行動者,但不能是沒有思想的行動者。她要他行動,而且是有思想的行動,別站在那兒發呆。

她那麼想過,有些委屈,腳尖內斂,肩膀收束,睡衣從肩頭滑落到腳麵上,一絲不掛地從後麵摟住他的腰。

“別生氣。”她說,“別生氣了。”

他沒有動,執拗地看著窗外。一隻鳥掠過窗外,然後是一群。

“我賠你。”她咬牙切齒,“上床,我侍候你,讓你舒服。舒服死你。”

他仍然沒回身,眼裏有幹淨的潮濕。她探頭繞過他的肩膀看他的臉,不解,再順著他的目光看出窗外。

市民中心。落地窗外是整個被稱作市民中心的建築和廣場,他在看它。

這是城市的政治文化中心,廣場是這座城市最大的市政建築群,西區是政府辦公區,東區是人民代表大會和博物館,中區是著名的紅黃雙色塔。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現在它們全歸他倆了,是他們窗下的風景。

她一下子被感動了,踮著腳尖快樂地跳了一下。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跳。她圍著他旋轉一圈,再一圈。他被她的搗亂迷糊了。現在他的目光離開了廣場,回到她塗滿白日亞光的身體上。

“我們擁有世界最大的屋頂!”她大聲宣布。

他不說話,呆呆地看她。他在想,她怎麼才能做到?這座城市怎麼才能做到?他在想,應該把他疼愛的她放在什麼地方,放在什麼地方才好?

“中國最大的會場!”她繼續宣布。

“還有中國最大的停車場!”他也興奮了,大聲宣布。停車場,城市需要更多的駛入和駛出。

“我想結婚。”她說,像鴿子似的張開雙臂飛了一下,跳到床墊上,再從那上麵飛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