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都要下地獄,那就結個伴下好了。”她開玩笑說。
她還開玩笑地問他,為什麼他不去儲存精子,也許他的精子裏隱藏著一個或者一群天才,那樣她就賺大了。
他當然不會選擇讓科技來摻和他的事。孩子可以過幾年生,但他得自己解決這件事。
他三十八,她二十七,他對自己和她信心十足。可他最近老出神,這就不對了。
晚上回到家,他們說到她昨晚的夢。
晚上本來加班,帶班的是理工大的校友孟工。他問清楚,布吉那邊出了事故,胡副總今天肯定趕不來查崗,他就向孟工請了假。
公司嚴格按照《勞動法》支付加班費,工時成本和管理費這一塊公司向來大方,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寧可累得不再有性愛,也堅持保住這份工作的原因。
“國家早解放了,個人的解放早著呐,就算咱們為自己打一次抗戰吧。”孟工苦笑著對他說。
平時他從不賴加班。倒不是為了加班費。他的薪水不低,如果結婚,他能應付樓價高居不下的壓力。他隻是想在老板麵前掙個好印象,以後有機會做項目經理,這樣就不用替那些愚蠢的官僚們頂缸受罪了。
她告訴他昨晚的夢。她在夢裏又變成了一隻蝴蝶。這一次,她在熱帶雨林裏快樂地飛翔,沒想到遭遇劈頭蓋臉的雨。前兩次她在莫名的地方,一次是氣候幹燥的北非沙漠,一次是冰雪覆蓋的南極。在北非的時候她能開口說話。在南極的時候她不能說,用的是啞語,因為不習慣用觸角或足打手勢,差點兒被一隻帝企鵝誤會了。
“你一個人?沒有別人?”他問。
“是蝴蝶。一隻蝴蝶。”她糾正他。
“我是說,就沒有別的蝴蝶陪伴你?不會吧?”他改口。
“你不會是小心眼吧?我要說有,而且是男蝴蝶,你又要去露台上抽煙,對不對?”她嘲笑他。
他們在廚房裏。她忙著清洗紫包菜和甜椒。他替她打下手,去冰箱裏取千島醬。她還打算做一個湯,回家時她帶回了剛出莢的青豆。
然後他們吃飯。
她在節食。從八歲開始,一直堅持到現在。
她是個素食主義者。認識他以後,她也不讓他吃紅肉。在充分考慮過戒煙導致的副作用,並且谘詢過專家之後,她同意他每天吸煙不超過五支,煙的牌子必須是“五葉神”。
“我不想離開一個大粗腿,又落到一個大肚腩手裏。”
她說的是她的前夫,一個過了氣的拳擊教練。對一名擁有傲人身材的瑜伽教練,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那麼,雨是怎麼回事?”他配合地問,把一勺清水煮燕麥喂進嘴裏。
食物簡單而精致。一大缽蔬菜沙拉,“吉之島”能提供的新鮮品種幾乎一樣不少,然後一人一碗燕麥粥。
他在餐桌前正襟危坐,一個人。她不在飯桌邊。
她從不坐著吃,端著盤子滿屋走動,一眨眼在這兒,一眨眼在那兒,飯桌隻是她取食的地方。
她從來沒有耽擱過取食,也沒有胃病,這一點讓人生氣。
“一直陽光明媚,微風。我在一大片金合歡林子裏飛著,雨就來了。”
她盤腿坐在沙發上,用一把幹淨的勺子喂自己西紅柿青豆湯,停下來想著夢境裏的事。
“你怎麼就肯定是金合歡?夢,你能看清?”
他填了一大勺清爽的洋蔥什麼的在嘴裏,嘟囔著說。
“怎麼不能肯定?”她把盤子放在腿上,空出手來比畫。“這麼長的莢果,粉紅色的花序。誰能長出這麼長的莢果,你長長看?”
他心裏咯噔了一下,想到昨晚他的夢。
他夢到綠薄荷,也是一大片,比她說的金合歡更大,大到天邊,也開著粉紅色的花。隻是,金合歡開粉紅色的花沒錯,綠薄荷應該開淡紫色的花,為什麼也是粉紅色?
“喂,想什麼?怎麼不問我雨的事?”
一眨眼她出現在餐桌邊,兩手不空,撅著嘴吹了一下落到額前的散發,從“尤利格”藍色玻璃菜缽裏快速取了兩勺生菜。
她撅著嘴吹氣的樣子顯得頑皮,像是在嘲笑誰。
“雨怎麼了?”他愣一下,想起來,接上她的話,“你剛才在說雨。雨很大,對不對?”
“大極了,一眨眼工夫我就被雨水淋濕了,怎麼都伸不開翅膀。風也大起來。”她說,“我被吹到地上,撞上一片葉子。不是合歡葉子,又厚又硬,是漿果鵑,要不就是冬青。”
一眨眼她又去了露台的門邊,身子弓形依在那兒,赤著的腳踝上藍色血管隱約可見。
她將一大片甜椒費力地填進嘴裏,想了想。“你說怪不怪,明明我在金合歡林子裏,”她困惑地說,“它們去哪兒了?”
吃過飯,她去衝涼。他洗完碗碟,熟悉了一遍明天的工程進度。
他本來想去露台上偷偷抽一支煙,想到她讓雨傷了心,別再另添傷了。再說,一會兒還得刷兩遍牙,得不償失,就免了。
生活上他是精細主義者,做的菜一點兒沒剩下——他不讓它們剩下。洗碗的時候,他看見碗裏還留著半隻沒做的甜椒,順手拿它當了水果,在溫習工程進度的時候吃掉了。
他是在認識她之後改變食譜的。她偏喜蔬菜,他當然要配合她,向綠色植物致敬。
單身時,沒有大肉他會煩躁,食無肉,毋寧死。為這個,他們吵過幾架,差點兒鬧到分手,以後他改變了。
她變臉比他厲害。她站在那裏,微笑著看他,嘴角露出揶揄的神色,身體融化似的往下落,四肢及地,匍匐著爬向他。他坐在那裏,抓緊椅子扶手,咽一口唾沫,緊張地盯著她。她爬近他,浪頭湧動似的漲起來,賴進他懷裏,聳動鼻子,貓一樣上上下下在他身上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