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萬象城不知道錢的命運(3)(1 / 2)

有人從安全通道下到地下室。隔牆車庫裏有車駛走,車輪尖銳地摩擦著水泥地。他還是有點想念周明明。他並不想念別的什麼明明。一想到她那兩隻透明的耳垂,他心裏就發澀。他想,他這是幹什麼?他為什麼要折磨自己?既然做不到,那就做不到好了。他可以去做能夠做到的,沒有副作用的。雜工組有人去關外找發廊,有人依靠畫冊自己解決,還有人用撿來的充氣娃娃。副作用並不隨處都在,這些他都知道。

他這麼想,就想到哥哥。他不知道哥哥在監獄裏怎麼解決問題。監獄裏肯定有問題,哥哥肯定有問題。他希望哥哥能找到辦法,把問題解決掉。他希望哥哥能配合律師,打贏官司。他一想到哥哥,就覺得自己很幸運。他不挨打,不坐牢,想吃廣味臘腸可以去買,他還想怎麼樣,還想上天不成?他發過誓,不管哥哥的事,不再管。一個人管不了天下,管不完。他能力有限,但他畢竟是他的哥哥呀。有一次,哥哥替他挨了打。那個時候他和哥哥還小,幾個大孩子在放學的路上堵住他,問他吃過屎沒有。哥哥慌裏慌張從河對岸踢著水花撲過來,頭發亂蓬蓬的。哥哥被大孩子們打得滿地爬,打出了鼻血,牙也打掉一顆,以後說話老漏風。你媽的二蛋,他說,你欠我一輩子。

他這麼一想,就決定了,這一次他得管,給律師三千塊。廣味臘腸就算了,三千塊錢一定要給,就當三千塊錢買一顆牙。給哥哥三千,姐姐五百就行,誰讓她是潑出去的水,誰讓她犯癲癇?但她是他的姐姐,對不對?她給他洗過衣裳,給他往鄉裏完小送過糧食。還有一次,他讀初一那年,偷看馮家老三尿尿,被馮家的狗攆得屁滾尿流,要不是姐姐威脅馮家老三,他就完了,至少判流氓罪。這麼說,姐姐也該管,不管說不過去。再加三百,給姐姐八百,他管。

想到讀初一的事,就想到二女。他說不清他怎麼就欠這個魔頭的,她以為她是富二代?她怎麼不生到李嘉誠家裏去?但是,她為什麼要生到別人家裏?她憑什麼就不能生在他家?他家怎麼啦?他餓著她凍著她了,還是沒供她讀書?而且,二女並不是沒有誌氣,十四歲的女子,敢一個人跑到武漢去,站在舞台上放聲大哭,那些評委還不是被她哭得幹瞪眼?二女說得對,我還偏不相信,農民的孩子不能當明星,那城市的孩子也別吃綠色食品。她還說,爸爸,我不怨你,我隻怨錢。

他這麼一想,心裏就發疼,覺得口渴,想要喝茶。他會給二女錢——不是單獨給,給家裏錢的時候特別說明,那些錢當中有二女的一份。iPhone不買,那玩意兒沒什麼意思,就是糟蹋錢,很多孩子沒有那個也秀了。二女最好小心,她要秀出個名堂,她不秀出個樣子給他看,他非剝了她的皮不可。

他那麼想過以後不由笑了。二女肯定會一蹦三尺高,衝過來摟住他的脖子。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爸爸!我好怕呀!這兩句話她都會說。

接下來是誰?大女還是細葉?大女的全年學費一次交清,這個沒有什麼好商量的,就這麼辦。但大女應該明白,她是大學生,以後是護理師,是職業高尚的醫務工作者,她應該把精力放在學習上,而不是別的什麼上麵。帶孩子可以,帶孩子的父親,這種事情沒有必要。他就是做父親的,他這個做父親的絕對不允許。他能供她讀書。不行他吃素、一天改兩頓、夜裏不睡覺、爭取多加班。不行他再打一份工。別說本科,讀研究生都行,讀博士生都行。她還想怎麼樣?

細葉對這樣的安排肯定不幹。她會氣壞的,會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罵人。但是別急著罵,還有母親。他在想,母親需要什麼?她的金耳環被二女偷了,她要治白內障,她想住到姐姐那裏去,但她沒有說過她要什麼。對了,她說過,她問他們什麼時候生,她說過這個。那麼好,他給她治白內障,他給她買耳環,金價漲了也買,漲成深圳的樓價也買。他不能自己從母親的子宮裏鑽出來,隨手剝下胎盤丟掉,他生出個女兒,女兒再從奶奶耳朵上剝下金耳環,那他算什麼兒子?他連豬都不如。

現在輪到生孩子——生兒子了。老實說,這很難。不是他不願意,他有一口氣都願意。問題在於,他隻有一口氣,那口氣他要吹給那麼多人。他們都是他的家人,還有姐姐——可憐的姐姐,還有哥哥——混賬哥哥。他們都是他的親人,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人,他們每個人他都得吹,氣吹不到誰頭上都不對,都說不過去,他都不幹。他當然要生兒子。要是按願望,他有多少兒子應該生下來?現在,可憐的他們都進了肮髒陰暗的下水道。

這件事情,關於生兒子的事情,他以後會和細葉商量,慢慢商量。細葉是能夠商量的,隻要她能夠拿到足夠養活老小的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