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米是心情動物,前年剛來深圳時,她一年賣掉了七幅畫,還為中小企業協會畫過一批行畫,兩樣加起來差不多有六萬元。去年她迷上了騰衝,老往那片野生的原始森林裏跑,去一段時間髒兮兮地回來,相機裏什麼也沒留下,客戶下了訂金的畫反而耽擱了。
家用基本上靠蓬莪術。
蓬莪術倒不擔心。她是鳳毛麟角的小語種,工作能賣出價。隻要碎米不“溜冰”,不從清遠山區領回一大群父母養不活的髒孩子,十天半月她們不會破產。
蓬莪術覺得工作真好。蓬莪術覺得希伯來語奇妙無比。蓬莪術覺得有一張合適的工作台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頭三天就這麼過去了。
蓬莪術整個晚上都在工作台邊翻動文學大師們的著作,琢磨語言的置換,查閱工具書,天亮到正常之後,才胡亂刷一下牙,上床睡覺。
碎米一到下午就心神不寧,晚上洗過蓬莪術用掉的餐具,把洗衣機裏絞幹的衣裳撈出來晾上,匆匆忙忙衝了涼,早早鑽上她的童床,連迷戀到不像話的費裏尼也荒蕪了。
蓬莪術進入夢鄉後,碎米才起來。等蓬莪術下午起來,碎米又溜上了童床。
碎米一有機會就往童床上鑽。她差不多和童床黏在了一起。
蓬莪術笑碎米,變回嬰兒去了。
碎米瞪著山嵐般的眼睛看蓬莪術,再看童床,好像不明白蓬莪術在說什麼。
蓬莪術舒服地靠在工作椅上,慢慢喝掉一杯梅子酒,心裏想,天秤B型,有什麼辦法?
三天過去後,蓬莪術對工作台的新鮮勁沒有那麼強烈了。而且,她有些疲憊。她決定把作息時間改回到原來的樣子。
蓬莪術原來的作息時間是朝十晚七,一日三餐。下午她會去一趟健身房,或者去爬山。
她們從上梅林搬到下梅林,就是不想離開梅林公園的登山道。
碎米原來隨蓬莪術,也是朝十晚七。可能會晚起一點,但不會超過半點鍾。飲食略有不同,一日兩餐。碎米節食,不吃晚餐,隻要蓬莪術晚餐不叫甜食,她就乖乖的,不會搗亂。
現在變了。蓬莪術改回朝十晚七,碎米卻不改,依舊迷戀童床。這樣一來,蓬莪術工作的時候,碎米在童床上,蓬莪術上床的時候,碎米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在童床邊站著迷糊半天,再去工作室窗前站著發呆。兩個人總也碰不上麵。
而且,碎米對童床的迷戀完全沒有規律,什麼時候有空,她就往床上鑽。
而且,有了童床,碎米就不再回大床睡了——那張相當奢侈的大床,如今隻睡著蓬莪術自己。
蓬莪術一直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以為童床隻是個新鮮玩具,或者,隻是一次和寵女兒的父親賭氣的副產品,現在看來不是。那麼,到底是什麼呢?蓬莪術決定研究一下。她想弄清楚,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蓬莪術走進臥室,拿走新月圖案的毛毯,爬上童床,拍了拍蓬鬆的枕頭,躺在上麵。
“別碰它。” 碎米腳跟腳衝進臥室。
“我試試。”蓬莪術把枕頭挪正,這樣躺上去更舒服一些。
“是我的床。”碎米急,圍著童床亂轉。
“我們的。”蓬莪術指出。
“你並沒有看上它。”碎米小臉蒼白。
“可它在這兒了。”蓬莪術鄭重其事地宣布。
蓬莪術躺好了。她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對“宜家”提供的寶珠筆的流利書寫和VISA卡的支付功能充滿了好感。
碎米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眼眶裏溢滿了淚花。
蓬莪術覺得碎米的樣子真是可愛。她總是可愛,這有什麼辦法。
碎米衝出臥室。大門碰響,人跑掉了。
蓬莪術更加開心。她想很好,現在安靜了,她可以睡上一覺了。
可是,過了很久,蓬莪術並沒有睡著。她覺得事情有些奇怪。她爬起來,脫掉衣裳,再躺下,過了一會兒,再爬起來,去浴室衝涼,光著身子回到臥室,躺在童床上繼續睡。她這麼來來回回的折騰,一點進展也沒有。
蓬莪術最終放棄了,爬起來看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