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同年,無數在京,何論相識?”蕙娘道:“既如此,我而今當真嫁了你罷。”燦若道:“娘子又說得好笑。小生千裏相遇,央媒納聘,得與娘子成親,如何到此際還說個當真當假?”蕙娘道:“官人有所不知,你卻不曉得,此處張溜兒是有名的拐子。妾身豈是他表妹?便是他渾家。為是妾身有幾分姿色,故意叫妻賺人到門,他卻隻說是表妹寡居,要嫁人,就是他做媒。多有那慕色的,情願聘娶妾身,他卻不受重禮,隻要哄得成交,就便送你做親。叫妾身隻做害羞,不肯與人同睡,因不受人點汙。到了次日,卻合了一夥棍徒,圖賴你奸騙良家女子,連人和箱籠盡搶將去。那些被賺之人,客中怕吃官司,隻得忍氣吞聲,明受火囤。如此也不止一個了。前日妾身哭母墓而歸,原非新寡,天殺的撞見官人,又把此計來使。
妾每每自思,此豈終身道理?有朝一日惹出事來,並妾此身付之烏有。況以清白之身,暗地迎新送舊,雖無所染,情何以堪!幾次勸取丈夫,他隻不聽。以此妾之私意,隻要將計就計,倘然遇著知音,願將此身許他,隨他私奔了罷。今見官人態度非凡,抑且誌誠軟款,心實歡羨。但恐相從奔走,或被他找著,無人護衛,反受其累。今君既交遊滿京邸,願以微軀托之官人。官人隻可連夜便搬往別處好朋友家謹密所在去了,方才娶得妾安穩。此是妾身自媒以從官人,官人異日弗忘此情!”燦若聽罷,呆了半晌,道:“多虧娘子不棄,見教小生。不然,幾受其禍。”連忙開出門來,叫起家人打疊行李,把自己喂養的一個蹇驢,馱了蕙娘,家人挑箱籠,自己步行。臨出門,叫應主人道:“我們有急事回去了。”曉得何澄帶家眷在京,連夜敲開他門,細將此事說與。把蕙娘與行李都寄在何澄寓所。那何澄房盡空闊,燦若也就一宅兩院,做了下處不題。
卻說張溜兒次日果然糾合了一夥破落戶,前來搶人。隻見空房開著,人影也無。忙問下處主人道:“昨日成親的舉人那裏去了?”主人道:“相公連夜回去了。”眾人各各呆了一回,大家嚷道:“我們隨路追去。”一哄的望張家灣亂奔去了。卻是偌大所在,何處找尋?元來北京房子,慣是見租與人住,來來往往,主人不來管他東西去向,所以但是搬過了,再無處跟尋的。
燦若在何澄處看了兩月書,又早是春榜動,選場開。燦若三場滿誌,正是專聽春雷第一聲,果然金榜題名,傳臚三甲。燦若選了江陰知縣,卻是稽清的父母。不一日領了憑,帶了陸蕙娘起程赴任。卻值方昌出差蘇州,竟坐了他一隻官船到任。陸蕙娘平白地做了知縣夫人,這正是“鸞膠續處舞雙鳧”之驗也。燦若後來做到開府而止。蕙娘生下一子,後亦登第,至今其族繁盛。有詩為證:
女俠堪誇陸蕙娘,能從萍水識檀郎。
巧機反借機來用,畢竟強中手更強。
(《拍案驚奇》卷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