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赫來已經在保爾家借宿了八個晝夜,那幫豺狼正在逮捕朱赫來,他們已經知道了朱赫來在車站開展的罷工等抵抗活動。朱赫來已經遭到兩次埋伏,如今又像困在籠中的猛獸,無法進行活動,他對這幫大屠殺的匪徒們懷著滿腔憤恨。在這迫不得已的空閑中,他將自己的感情向保爾盡情宣泄,而保爾則聽得如癡如醉。謝廖紮和克裏姆卡也經常到這裏來,他們第一次從朱赫來那兒聽到許多激動人心的新鮮事。
“小兄弟,小時候我也和你一樣,生性倔強,渾身是勁兒,就是不知道往哪兒使。我家裏很窮,看著那些從來不用辛苦做事的老爺們吃香的喝辣的,穿綾羅綢緞,敵人一來了,卻隻會逃跑,我心裏就恨得直咬牙。但是,單槍匹馬地幹,改變不了這個世道。小兄弟,我願意帶你走一條真正的路。我相信你會有出息的。我最看不慣那些苟且偷生的人。現在全世界都著了火了,奴隸起來造反,他們要徹底推翻舊生活。但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必須有一群勇敢的兄弟,他們不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而是意誌堅定的戰士;他們麵對戰鬥不會像蟋蟀躲避陽光那樣躲到地縫中去,而是大膽拚搏。”
朱赫來緊握的拳頭在桌上使勁捶了一下。
他站起身來,雙手插進衣袋,雙眉緊皺,在房間來回踱步。
無所事事的生活使朱赫來備受煎熬。他有些後悔留在這個小城,覺得再呆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城裏還有一個九人組成的黨小組,繼續堅持工作。
“我應該穿過前線,去尋找紅軍部隊。”朱赫來思忖道:“沒有我,這裏的工作照常可以進行,我再也不能這樣無所事事地呆著了。”
有一次,保爾問他:“朱赫來,你究竟是什麼人?”
朱赫來立起身來,把雙手插進口袋,沒有立即明白這個問題的含義,反問道:
“難道你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我想你是共產黨。”保爾輕輕答道。
朱赫來哈哈大笑起來,逗趣地拍打自己穿著條紋水手衫的寬大胸膛。
“小兄弟,這是明擺著的事情。”他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得記住,如果你不想他們殺掉我,你在任何地方對任何人都不能說出這件事,知道嗎?”
“知道。”保爾斬釘截鐵地回答。
朱赫來每天傍晚出去,深夜才歸,因為在離開這兒之前,他必須與留守的同誌商量今後的工作。
這天夜裏,朱赫來沒有回來。早上醒來,保爾看見床鋪是空的。
保爾立即產生了某種模糊的預感。他趕緊穿好衣服,走了出去。鎖好門後,他把鑰匙放在約定的地方,就去找克裏姆卡,希望能從他那打聽到朱赫來的消息。克裏姆卡的母親又矮又胖,一張大麻臉,正在洗衣服。保爾問她知不知道朱赫來在哪兒,她沒好氣地說:
“怎麼,我的任務就是專門幫你看著朱赫來的嗎?就是因為他,祖佐利哈的家才給翻得底朝天啦。你還要他幹什麼?你們這夥人在幹什麼呀?什麼朋友……克裏姆卡,你……”她一邊說一邊使勁兒搓洗衣服。
克裏姆卡的母親是個嘴尖牙利、吵吵鬧鬧的人。
保爾從克裏姆卡家裏出來,又去找謝廖紮,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了謝廖紮。謝廖紮的姐姐瓦利婭在一旁聽後插嘴說:
“你擔心什麼呢?他也許住在朋友家裏了。”但可以聽出來,她的語氣並不自信。
保爾在謝廖紮家坐立不安,雖然他們竭力留他吃飯,但他還是走了。
快到家門的時候,保爾仍然滿心希望能在屋裏見到朱赫來。
可是門還是鎖著。他呆呆地站在那兒,心情沉重,不想走進那個空蕩蕩的家。
他在院子裏徘徊了一會兒,接著,在一種模糊地衝動驅使下,他跑到那個秘密角落取出包在布中的曼利赫手槍。口袋裏的槍沉沉的,保爾心裏不免有點緊張。
回家的路上,經過冬妮亞家熟悉的莊園時,他放慢了腳步,懷著一種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期望向四周看去,但是花園裏和屋子裏都空無一人。走過莊園,他情不自禁地又回頭看看花園裏的小徑。去年的枯葉覆蓋著小徑,荒蕪的花園滿目淒涼。
在連日的混戰和大屠殺期間,保爾和工友們一起忙著把逃命的猶太人安置在電廠躲避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再見到冬妮亞了。
朱赫來的失蹤和回家後的孤寂感使他心情十分壓抑。灰蒙蒙的路麵上殘留著春雨後的泥濘,褐色的泥漿堆積在坑坑窪窪的馬路邊上,路邊有一座房子,牆麵已經剝落,像長滿疥癬一樣。拐過這所莫名其妙矗立在那兒的房子,公路分成了兩股岔道。
保爾看到兩個人從拐彎處上了大路。走在前麵的是一位身體敦實、寬胸厚背的工人,他的上衣敞開著,露出了裏麵的條紋水兵衫,黑色的鴨舌帽低低地壓在額上,隻有眼睛又青又腫。
他雙腿微微彎曲,穿著短筒黃色皮靴,邁著有力的步子。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是一個戈盧布隊伍裏的士兵,身穿灰色軍服,腰間掛著兩個子彈盒,手裏端著步槍,搶上的刺刀尖幾乎抵著前者的後背。
押送兵戴著毛茸茸的皮帽,一對細細的小眼睛十分警覺地盯著被押送者的後腦勺,被煙熏黃的小胡子向兩邊翹著。
保爾的雙腳一下子被釘在地上,他一眼就認出來了,走在前麵的那個人是朱赫來。
“難怪他沒有回家!”
朱赫來越來越近了。保爾的心狂跳不止,腦子裏閃過一連串的想法,但時間太短了,一時拿不定主意,隻有一點是明確無疑的:這次朱赫來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