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呢軍裝、留著一小撮小胡子的中年戰士對著火光檢查了槍筒之後,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保爾·柯察金,把你讀的東西也給我們講講吧!”

保爾摸摸那綹燒焦的頭發,微笑著說:

“這真是一本好書,我一拿起來就放不下。”

保爾身旁坐著一個翹鼻子的青年,正在專心地修理彈藥盒上的皮帶。他一邊用牙咬一根粗線,一邊好奇地問:“那本書是誰寫的?”

保爾把馬鞍推近篝火,坐了下來,把放在膝蓋上的書打開了。

“同誌們,這本書叫《牛虻》,我從營政委那兒借來的。它讓我很受感動。要是大夥想聽,我就念一段。”

當團長和政委一起騎馬悄悄走進篝火時,十一雙眼睛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念書的人。他們也停下來,在保爾的馬鞍旁坐了下來。

保爾念完最後幾頁,把書放在膝蓋上,盯著火苗,沉思起來。

有好幾分鍾,誰都沒有說話。戰士們都沉浸在對牛虻犧牲的悲痛之中。

“這太慘了,”有人打破了沉默,“世界上真有這樣的人。原本是人所無法忍受的事情,但如果為了某個信念,他就什麼都能做到。”

“那個神父硬把十字架往牛虻嘴邊塞,要是讓我給碰上了,這個該死的,我怕會要他的命。”

團長用棍子把軍用飯盒往篝火邊推了推,十分自信地說:

“知道為什麼而死,一定會死得從容,英雄主義就是這樣產生的。我認識一個小夥子,敵人把他包圍了,他一個人向敵人的一個排撲了過去,趁敵人的刺刀還沒捅著他,他就往腳下扔了一顆手榴彈。他被炸得粉身碎骨,但周圍的敵人也給炸死了一大片。從外表上看,他不過是個極其平常的人,不會有人給他寫書,可這樣的人真值得寫。在我們的兄弟當中,還有許多了不起的人。”

他用湯匙在飯盒攪了攪,撮起嘴唇,嚐了嚐舀起的茶水,又接著說:

“也有人像癩皮狗,死得稀裏糊塗的,毫無光彩。我們的隊伍裏也常混進來一些敗類。有時表麵看上去好像他們是在為革命賣力,其實是害群之馬。我們的戰士在戰鬥的時候,他們在幹什麼?欺辱婦女?打劫財物?我們的旗幟是用鮮血染紅的,絕對容不了這些敗類。”

騎兵偵查員們直到深夜才躺下來睡覺。

第二天保爾偵查回來,將馬拴在樹上,把剛喝完茶的指導員叫到跟前,對他說:“我想轉到騎兵第一集團軍去。那兒會有一場大仗。”

指導員驚訝地看了看他,說:

“什麼?轉到第一集團軍去?你把紅軍當什麼啦?電影院?這像什麼話?如果我們大家都從這個部隊轉到那個部隊。那不亂套了!”

“在哪兒打仗還不是一樣。”保爾打斷了他的話:“我又不是臨陣逃脫。我想到前線去,到戰爭激烈的地方去,我們在這等的太久了。”

指導員斷然拒絕了他的請求,說:

“那麼,依你看,還要不要紀律?你呀,保爾,什麼都不錯,就是有點無政府主義,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而黨團組織是建立在鐵的紀律上的。黨的紀律高於一切。誰都不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應當是哪兒需要,就在哪兒。團長拒絕你的調動啦?那就到此為止,別再費神了。”指導員長得瘦瘦高高,臉色泛黃,說得激動了,就開始咳嗽。早年在印刷廠的鉛塵已經損壞了他的肺葉。他的臉頰常常泛出病態的紅暈。

等指導員平靜下來,保爾小聲卻十分堅定地說:

“你說的都是對的,但是我還是要轉到布瓊尼的騎兵隊去,我是走定了。”

第二天晚上,篝火旁已經沒有了保爾的身影。

軍刀重新揮舞在空中,正要向另一個腦袋落下,可瘋狂的戰馬卻躥到了一邊。

保爾所在的騎兵連猶如咆哮的山洪,湧上十字路口,幾十把戰刀在空中不停地飛舞、砍殺。

監牢狹長的走道上叫喊聲響成一片。

擠得滿滿的牢房裏,受盡煎熬、極度衰竭的犯人精神緊張。城裏在打仗……難道可以相信,這是即將獲得自由的信號?自己的人真的從天而降了嗎?

槍聲已經在監牢的院子裏響起來了,走廊裏傳來匆忙的腳步聲。保爾跑到緊鎖著的牢門跟前,喊道:“同誌們,出來吧!”門上小小的窗口裏,幾十雙充滿期待的眼睛注視著外麵。保爾用槍托猛砸鐵鎖,砸了一下又一下,可是仍然無法打開。

這時,看守被帶進來了,在手槍的威逼下,打開了牢門。走道裏立刻擠滿了衣衫襤褸、蓬頭垢麵、但是卻欣喜若狂的人群。

保爾推開寬大的牢門,衝進牢房,說道:

“同誌們,你們自由啦!我們是紅軍的隊伍,城市已經被我們占領啦!”

一位婦女眼淚汪汪地撲到保爾身上,擁抱著保爾,嚎啕大哭起來。

紅軍解救了被囚禁在石頭牢房裏的五千零七十一名共產黨,他們本來隨時有可能被拉出去槍斃或者被推上絞刑架的。他們還解救了兩千名紅軍政治工作人員。對於戰士們來說,這比任何戰利品更寶貴,比任何勝利更值得慶賀;而對於七千名革命者來說,漫漫黑夜頓時變成了陽光燦爛的六月天。

一個臉色蠟黃的犯人跑到保爾麵前,向他講述起發生在家鄉舍佩托夫卡城的悲劇,謝廖紮的姐姐瓦利婭在這裏被處以絞刑,跟他一起犧牲的還有很多同誌。他的話深深地灼痛了保爾的心。保爾聽著他的講述,臉上籠罩起一層灰色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