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白雪鬆鬆軟軟,樹林白茫茫的,枝頭上掛滿了銀絮。雪花迎風飄飄揚揚,灑落下來,碰到我們灼熱的臉頰便融化了。絞架下麵的平台也蓋上一層白雪。我們的衣服幾乎全被剝光了,但沒有人感到寒冷,有的人甚至沒有一雙鞋子穿。
“絞架旁邊站著一些軍官。最後,他們把瓦利婭和另外兩個被處以絞刑的同誌從監獄裏押了出來。三個人互相攙扶著。瓦利婭走在中間,她根本就走不動了,旁邊的兩個同誌架著她,而她記得死就要死得光榮,自己掙紮著向前走動。她沒有穿大衣,隻穿了一件絨線衫。
“偵查處長顯然不滿意他們攙扶而行,用力推了他們一下。瓦利婭不知道說了句什麼,一個騎馬的憲兵頓時揚起馬鞭,對著她的臉狠狠抽去。
“人群中有個女人瘋狂地嘶叫著,拚命向前掙紮,想衝過警戒線,那是瓦利婭的媽媽。她走到那三個人跟前,被憲兵抓住往後拖走了。瓦利婭唱起了《國際歌》,我從來沒有聽見過如此熱情洋溢的歌聲,隻有視死如歸的人才能這樣充滿激情地歌唱。另外兩個同誌也跟著唱起來。憲兵用馬鞭抽打他們,抽得可狠了,像發了瘋似的,可是他們仿佛毫無知覺。憲兵把他們推倒在地,像拖口袋似的把他們拖到絞架跟前,慌慌張張地宣讀了判決書,就把絞索套在了他們的脖子上。這時,大家齊聲唱起來: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那幫家夥從四周向我們撲了過來。我看見一個匪兵用槍托推倒了平台的支柱,那三位同誌被絞索吊了起來……
“我們十個人正站在牆邊準備受刑,這時他們宣讀了判決書,說將軍開恩,將我們的死刑改判為二十年苦役。其餘十六個人都被槍斃了。”
講話的人扯著襯衫的領口,仿佛領子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似的。
“他們在絞架上吊了三天三夜,絞架旁邊日夜都有衛兵看守。後來又有新的犯人被押進我們的牢房。他們告訴我們,‘一直到第四天,最重的人的繩子斷了,這才把其他兩個人也都放下來,就地埋了。’
“不過絞架還豎在那兒,在把我們往那兒押的時候,我們還看見了呢。絞索還掛在上麵,等待著新的犧牲者。”
故事講完了,講話的人沉默了,呆滯的目光望著遠方。保爾沒有意識到已經講完了,他仿佛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三個人的身體還吊在絞架上,來回晃動著,腦袋朝一邊歪著,十分可怕。
街上的集合的號聲喚醒了深思的保爾。他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我們走吧。”
被俘的敵軍在押解下從大街上走過。團政委在監獄的大門旁,正在用筆記本寫命令:
“派一個班把全部俘虜押往諾沃格勒去。把傷兵的傷口包紮好,安置到馬車上,送到離這兒大約二十俄裏的地方就讓他們滾蛋吧。我們沒時間去理會他們。注意,不準虐待俘虜!”
保爾跨上馬鞍,轉身對戰友說:“你聽見了嗎?他們把我們的同誌絞死了,我們卻要送他們回老家,還不許虐待俘虜。這哪能做到?”
團政委回過身來,逼視著保爾。保爾聽見團政委自言自語,口氣堅定地說:“我們可不是白軍!工農的國家熱愛自己的紅軍,以此引以自豪。工農的國家要求在紅軍旗幟上不能染下任何汙點。”
戰鬥還在繼續。
保爾他們在攻打別爾季切夫時,在城裏遭到了頑強地抵抗。
大街小巷都在浴血奮戰。敵軍用機槍瘋狂地掃射著,企圖阻止騎兵前進。然而,別爾季切夫還是被紅軍攻占了,被擊潰的敵軍紛紛逃竄。
保爾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個人的存在,在這些日子裏,日日夜夜都在進行著激烈地戰鬥。他,保爾·柯察金,融合在集體之中,和每個戰士一樣,仿佛忘記了“我”的存在,腦海裏隻有“我們”——我們的團,我們的騎兵連,我們的旅。
戰爭有如狂風暴雨,發展迅猛。每天都有新的進展。
8月19日,在一次戰鬥中,保爾丟失了軍帽。現在,他勒住馬停在那兒。前麵幾個騎兵連已經與敵軍的散兵廝殺開了。有個戰士從小窪地的灌木叢中飛奔而出,一邊向河邊衝去,一邊高聲喊道:
“師長給他們打死了。”
保爾哆嗦了一下。他那英勇的師長,舍身忘己的好同誌犧牲了!難以遏止的狂怒襲上保爾的心頭。
他使勁用刀背拍了拍已經疲憊不堪、滿嘴血沫的坐騎,向廝殺最激烈的地方衝去。
“砍死這幫畜生!砍死他們!”混戰之中,甚至看不清對方的模樣,保爾揮起軍刀,對準穿綠色軍服的敵軍劈了下去。師長的犧牲,激起了騎兵連戰士複仇的烈火、他們同仇敵愾,砍死了整整一個排的敵軍。
他們追趕奔跑的敵人,來到一片開闊地帶。這時,敵軍的大炮向他們開火了,手榴彈在空中連連炸響,把死亡投向人間。
一片綠光在保爾眼前閃過,耳旁響起一聲巨雷,通紅的鐵塊刺進他的頭部,保爾隻覺得天昏地暗,大地向旁邊傾斜,翻了過去。
保爾像稻草似的,翻過戰馬的頭,輕飄飄地從馬鞍上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頓時,周圍一片漆黑。
昏迷了十三天的柯察金終於恢複了知覺。
年輕的身體不肯離開這個世界,體力正在恢複。這是他的新生,一切都顯得那麼新鮮,那麼非凡!隻是頭部沉甸甸的,被困在石膏模子裏,不能動彈,他也沒有力氣移動腦袋,然而,此時的他,身體已經恢複了知覺,手指也能伸曲了,在之前的十幾天裏,他幾次瀕臨死亡的邊緣,似乎無邊的黑暗中,有一隻紅色的章魚在不斷地啃噬著他的生命。仿佛一直在黑暗的深淵裏漂浮。醫院裏的人都認為他能活過來是一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