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讀一讀《牛虻》就知道了。”

10月14日

保爾出院了。我們非常緊密地握手道別。他眼睛上的繃帶已經去掉了,前額上還包紮著。他的一隻眼睛失明了,但表麵上看不出來。與這個好同誌分手,我心裏很難過。

事情是這樣的:傷員痊愈了,離開我們了,並且希望不再回來。分別的時候,保爾說:

“還不如左眼瞎掉倒好一些,我現在怎麼開槍呀?”

他一心隻想著前線。

保爾出院以後,最初一段時間住在冬妮亞家裏。

他試圖吸引冬妮亞參加社會工作。有一次,他邀請冬妮亞參加市裏共青團會議,冬妮亞同意了。在俱樂部裏,大夥都穿著褪色的製服和上衣,唯獨冬妮亞打扮入時,惹人注目。同誌們都把冬妮亞當外人看,冬妮亞也感覺到了,於是,她用輕蔑而帶有挑釁的目光看著大家。

這天是保爾和冬妮亞之間友誼破裂的開端。

保爾既痛苦,又驚詫地感到,表麵十分牢固的友誼出現了裂痕。

以後幾天,每一次見麵,每一次談話,隻能讓他們的關係越來越疏遠,越來越冷淡。

他倆心裏都很清楚:分手是不可避免的。

這一天,他倆雙雙來到鋪滿褐色落葉的公園,做最後一次交談。他們站在欄杆旁,下麵是滾滾的第聶伯河,灰暗的流水時時閃出微光;一艘拖輪逆流而行,慢吞吞地從高大雄偉的橋下鑽出,它的輪翼緩緩地拍擊著水麵,後麵還拖著兩艘大肚子一樣的駁船。落日的餘輝給四處抹上一層金黃色,映得房屋上的玻璃紅彤彤的。

冬妮亞麵對餘輝,神情憂鬱地說:

“難道我們的友誼就像這落日一樣要消失了嗎?”

保爾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雙眉緊鎖,輕輕地說:

“冬妮亞,這個問題我已經講過。你當然知道,我以前是愛你的,就是現在,我仍然可以重新愛你,不過,你要知道,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保爾了,我必須首先屬於黨,然後才屬於你和其他的親人。”

冬妮亞憂傷地凝望著碧藍的河水,淚水盈盈。

保爾從側麵看著她那熟悉的麵龐和栗色的頭發,一股憐憫之情湧上心頭。曾幾何時,她是那麼可愛,那麼親近!

他輕輕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說:

“把束縛你的一切統統拋開吧!站到我們這邊來,讓我們一起去消滅那些壓迫人的階級。我們這兒有許多好姑娘,她們和我們一起承受殘酷戰爭的巨大壓力,和我們一起忍受種種艱難困苦,你為什麼不願意和我們在一起呢?難道就是為了這些漂亮的衣服嗎?你有勇氣去愛一個工人,卻不能熱愛他們的思想。和你分手,我感到非常遺憾,我希望你留給我的都是美好的印象。”

他沉默了。

第二天,保爾在街上看到了省肅反委員會主席朱赫來簽發的命令,他趕緊跑去找這個老水兵。這次見麵使保爾和朱赫來都很興奮。朱赫來的一隻胳膊已經被炮彈炸斷。他們當場就把工作談妥了,朱赫來說:

“既然你暫時不能上前線,那我們就一起來消滅反革命吧。明天你就來上班。”

保爾經常頭痛難忍,但是他還是走到站台上幹他的工作。

有一天,保爾在堆滿彈藥箱的站台上突然看見了他的老朋友謝廖紮。謝廖紮從站台上跳起來,猛撲在保爾身上,差點把他撞倒,緊緊將他抱住:

“保爾!你這個鬼家夥,我一下子就認出你來了。”

兩個朋友一時不知該問什麼,該說什麼。是啊,在分別後的日子裏,他們經曆了多少事情啊!雙方匆忙相互問長問短,可是還沒有等到對方回答,自己卻又講開了。他們連汽笛聲都沒有聽到,直到火車輪子已經開始滑動,才鬆開相互擁抱的胳膊。

有什麼辦法呢?剛剛才見麵,又要分別了。火車已經在慢慢加快速度。謝廖紮怕誤了車,他一把抓住車門,立即有幾隻手接住他,把他拽了進去。保爾站在原地,目送列車漸漸遠去。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想起,謝廖紮還不知道他的姐姐瓦利婭已經犧牲的消息,因為謝廖紮離開故鄉之後一直沒有回去過。保爾沉浸在意外相逢的驚喜之中,竟忘了將這件事告訴他。

“讓他安心地走吧,不知道也好。”保爾心裏想道。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次分別竟是他與朋友的訣別。這時,謝廖紮正站在車頂上,任憑強勁的秋風迎麵撲來。他也沒有料到,死神正在前麵等候著他。

“坐下來吧,謝廖紮。”車廂裏的同誌勸他。謝廖紮的軍大衣背上有個燒破的窟窿。

“沒關係,我和風是老朋友了,讓它吹個痛快吧。”謝廖紮笑著回答。

一個星期以後,在第一次戰鬥中,謝廖紮就永遠地倒在秋天的原野上。

遠處飛來的一顆流彈擊中了他。

流彈使他哆嗦了一下,胸口撕裂般的火辣辣的疼痛,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身體輕輕晃了晃,沒有叫喊,隻是伸開雙臂,像要擁抱這空間一樣,然後,將雙手緊緊捂在胸前,身體向前傾斜,仿佛跳躍似的,僵硬的身體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他那蔚藍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凝望著廣闊無垠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