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行駛緩慢。由於超載和長期沒有檢修,車身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每到鐵軌的接頭處,就會震動搖晃起來。暮色降臨,車廂裏暗了下來。緊接著,夜幕遮住了敞開的車窗,車內一片漆黑。

麗達累壞了,她將頭靠在包上,打起盹來。保爾垂著腿,坐在床邊上抽煙。他也十分疲乏,但沒有地方可以躺下。清新涼爽的夜風從窗外吹進來,車身突然一震,麗達醒了,她看見保爾煙頭上的火光,心想:“他會就這樣一直坐到天亮。顯然他不好意思靠近我,怕我難為情。”

“保爾同誌!把你古板的那一套丟掉,躺下休息吧!”麗達笑著說。

保爾在她身旁躺下,舒坦地伸直了已經發麻的雙腿。

“明天我們還有一大堆工作要做。睡吧,你這個愛打架的家夥。”她坦然地用胳膊摟住她的朋友,保爾感覺到她的頭發輕輕地劃著他的臉頰。

在保爾看來,麗達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她是他誌同道合的朋友與同誌,又是他的政治指導員,還是他政治上的引路人,然而她畢竟還是個女人,所以她的擁抱使保爾十分衝動。保爾感覺到她深沉均勻的呼吸,她的嘴唇就在近旁。距離使他產生了一種想要找到她嘴唇的不可克製的願望。然而,他還是以堅強的意誌克製住了自己的衝動。

麗達好像猜到了他的感覺,在黑暗中微微一笑。她已經經曆過愛情的歡樂和失去愛人的痛苦。可是子彈把那個長著一對明亮的藍眼睛的青年謝廖紮奪走了。

車輪的軋軋聲很快將保爾帶入了夢鄉。第二天早晨,他被機車的吼叫聲驚醒了。

代表大會一直開到8月11日才結束。

局勢仍然非常複雜。保爾和他的朋友們在組織五人公社。他們是保爾、紮爾基、淺頭發的克拉維切克、機務段共青團書記尼古拉·奧庫涅夫、還有鐵路肅反委員會的代表斯喬帕·阿爾秋欣。他們搞到一間屋子,一連三天,他們下班後就去油漆、粉刷、擦洗。他們提著木桶來回奔跑,忙上忙下,鄰居們還以為是哪兒著了火呢。他們做了床架,又從公園裏拾來許多楓葉,裝在麻袋裏當床墊。第四天,房間整理完畢,雪白的牆壁上還掛了一些偉人的肖像和一幅大地圖。

兩扇窗戶之間做了個擱架,上麵擺了一堆書。兩隻箱子釘上木板當凳子,另一隻大些的當櫃子。房正中間放了一張巨大的、已經拆下呢麵的舊台球桌,當做書桌。大家把自己的東西都搬來了。房間的一切都是公共的。工資、口糧以及偶爾收到的包裹也都均分為五份。隻有武器是各自的私有財產。全體社員一致決定,不管是誰,隻要違反了公有製的規定,一律開除。保爾他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實踐共產主義宣言。

一天,保爾在廠裏接到麗達打來的電話。她告訴他,今晚她有空,讓他接著去學上一次沒有學完的課題:巴黎公社失敗的原因。

傍晚,保爾來到大學環形路上那幢房子的門口,抬頭望了望,麗達的窗子裏亮著燈光。他順著樓梯朝上跑去,用拳頭敲了敲門,沒等裏麵回答,就走了進去。

麗達的床向來男同誌連坐一坐都是不允許的,此刻卻躺著一個穿軍裝的男子。手槍,行李袋和軍帽放在桌上,麗達坐在他的身旁,緊緊地摟著他。他們正興致勃勃地談著什麼……麗達笑容滿麵地轉過臉來。這個軍人鬆開麗達的擁抱,站起身來。麗達一麵和保爾打著招呼,一麵說:“來,認識一下,這是……”

“達維德·烏斯諾維奇。”軍人緊緊地握著保爾的手,大大方方地作了自我介紹。

“他就像從天上掉下來似的。”麗達笑著說。

保爾冷淡地和他握了握手。一種說不出的委屈像火花似的從眼睛裏閃出。他已清楚地看到了達維德袖子上的軍銜標簽。

麗達剛要說什麼,就被保爾打斷了。

“我順便跑過來告訴你,今天我要去碼頭卸木柴。你別等我了……你恰好又有客人。我走了,大夥還在樓下等我呢。”

保爾突然闖進來,又忽地消失在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樓下奔去。樓下的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一切又歸於寂靜。

“他今天大約有什麼不順心的事。”麗達看著達維德困惑的目光,含含糊糊地說。

……下麵,就在天橋底下,一台電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噴出一串金色的火星。點點金星彙聚成圓圈向上飛舞,消失在煙霧之中。

保爾靠在天橋的欄杆上,眯起眼睛,凝視著路口各種顏色的信號燈: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一發現麗達有丈夫,你就那麼痛苦呢?難道她曾經說過她沒有丈夫嗎?即便說過,那又怎麼樣呢?為什麼這事突然使你這麼痛苦呢?親愛的保爾·柯察金,你倆之間再也沒有什麼了嗎?……嗯?”他嘲諷著自己。“再說,那個人要是不是她的丈夫呢?他的哥哥或者叔叔,那你又怎麼向她解釋呢?如果是這樣,那你就幹了件蠢事。那你就沒臉上她那去了。”

汽車的鳴叫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得了,別胡思亂想了!該回家了。”

幾天之後,保爾在書記辦公室接到了麗達的電話。

“我還以為你不在呢。我今晚剛好有空。你來吧!我哥哥路過這兒,順便來看我,我和他有兩年沒見麵了。”

果然是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