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爾故意不理睬她。

“聽說我家的房子被洗劫一空,都快塌了,告訴我,是不是真的?大概那涼亭和花園也都給毀了吧?”麗莎憂傷地問。

“那房子現在是我們的,不是你們的,我們沒有必要毀掉它。”

麗莎尖刻得冷笑了一聲。

“哎呦!看得出來,您也被調教出來了,對嗎?不過,順便說一句,這裏可是外交人員的專車,而我是這個包廂的主人;而您,仍然像過去一樣,是個奴仆。您現在幹活也是為了讓我這兒有燈,讓我舒舒服服坐在沙發上看書。以前您的母親給我們洗衣服,您給我們挑水。現在我們見麵了,地位仍和以前一模一樣。”

她得意洋洋、幸災樂禍地吐出了這一番話。保爾一邊用小刀削著電線的末端,一邊看著那個女人毫不掩飾自己嘲笑的口吻。

“女士,如果隻是為了您,我連一顆鏽釘子也不會來釘的。但是,既然資產階級發明了外交官,那我們也隻能以禮相待了,我們不會去砍他們的腦袋,甚至也不會像您那樣,說出那樣粗魯難聽的話!”

麗莎的臉頓時紅了。

“要是你們真的占領了華沙,你們會怎麼對待我呢?是把我剁成肉醬,還是讓我去給你們當小老婆?”

她站在門口,彎著身子,做出一副嬌媚的姿勢。她那吸慣了大麻的鼻孔敏感地翕動著。沙發上方的那盞燈亮了,保爾挺直了身子,說:

“誰要你們?用不著我們的軍刀,那些毒品裏的可卡因足以讓你們送命。你這樣的人,白給我當老婆我都不要!什麼東西!”

保爾拿起工具箱,兩步就跨到了門口,麗莎趕忙閃到了一邊。在走廊的盡頭,保爾聽見她壓低了聲音的罵聲:

“該死的布爾什維克!”

奧庫涅夫和黨內的同誌塔利亞結婚之後,保爾搬到了集體宿舍。

幾天以後,大夥兒舉行了一個不備食物和飲料的晚會——祝賀他們的婚禮。晚會上,大家追憶往事,朗誦最動人的作品選段,齊聲高唱一首首優美動聽的歌曲。這些戰鬥的歌聲傳得很遠很遠,手風琴被拿來之後,身後低沉的男低音和手風琴銀鈴般清脆的樂曲響徹整個房間。那天晚上,保爾演奏得十分出色,當有人出其不意地跳起舞來,保爾也按捺不住了,琴聲一改他現在的新格調,又變得火一般熱情奔放:

喂,街坊們,鄰居們!

壞蛋們都完蛋了,

那些肅反人員呀,

把大頭目槍斃啦……

手風琴訴說著過去,訴說著火紅的戰鬥年華,也歌唱著今天的友誼、鬥爭和歡樂。當手風琴轉到別人手裏,場上奏起了熱烈歡快的舞曲《小蘋果》,而這時像旋風似的飛舞的不是別人,而是我們的電工保爾,他瘋狂地跳著舞,這是他一生中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跳舞。

八月間,工廠團組織派保爾作為共青團的負責人,隨同搶修列車。整個秋季,那支一百五十人的隊伍轉戰各個車站。醫治戰爭遺留下來的創傷,清理被毀壞的車輛。他們的行程由南到北。從前土匪們搞得到處都是被破壞和被搶奪的痕跡。有時候他們要花一個星期修複石頭水塔,用鐵皮修補炸漏的水槽。保爾是電工,並不懂鉗工技術,也沒有幹過這種苦活,但他親手用扳手擰緊了幾千個生鏽的螺絲帽。

深秋時分,他們才回到工廠。各車間都熱烈歡迎著一百五十個同誌的歸來……

保爾額上的皺紋展開了,還時常傳出富有感染力的笑聲。滿身油汙的夥伴經常在學習小組裏聽他講昔日的鬥爭故事。他還給他們講衣衫襤褸、長期為奴、具有反抗精神的俄羅斯農民怎樣試圖推翻沙皇的寶座的,還講一些英雄起義的故事。

一天晚上,這裏又聚集了許多青年人,保爾出乎意料地戒掉了多年養成的不良習慣——抽煙。他從小就開始吸煙,可那天他突然斬釘截鐵地宣布:

“我再也不吸煙了。”

這件事來得很突然。起初不知是誰挑起了一場爭論,說是習慣比人更厲害,並舉出了抽煙這個例子。大家各抒己見,意見不一,保爾沒有參加爭論,但是有人硬把他給拖進去,要他發表意見。他就說了他的想法:

“人應當支配習慣,而決不應該習慣支配人,否則,我們會得出怎麼樣的結論來呢?”

茨韋塔耶夫在角落裏喊起來了:

“唱高調。保爾就愛說漂亮話。要是戳穿了他的西洋景,結果會怎麼樣呢?他本人抽不抽煙?抽的。他知不知道,抽煙沒有什麼好處?知道。那麼應當戒掉——可又做不到。不久前他還在小組裏‘宣傳文明’呢。”說到這兒,茨韋塔耶夫變了一種語氣,用冷嘲熱諷的口吻說:“讓他回答,他還罵不罵人?認識保爾的人都會說:‘他罵少了,但一罵起來就非常厲害。’傳道容易,當聖徒難哪。”

一陣沉默,茨韋塔耶夫那種尖刻的口氣弄得大家都很不愉快。保爾沒有立刻答話。他慢慢地從口裏取出香煙,把它揉得粉碎,然後輕聲說道:

“我不再吸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