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戰鬥能力,為什麼還要活著?在今天,在淒涼的明天,他用什麼來證實自己生活的價值?用什麼來充實自己的生活呢?光是吃喝和呼吸嗎?僅僅作為隊伍的累贅?把這個已經背叛了他的肉體毀掉嗎?隻要朝胸口打一槍,一切都解決掉了!過去能夠生活得不錯,現在就應當適時地結束這個生命。誰會責備一個不願在絕望中痛苦掙紮、呻吟的戰士呢?

他的手摸到了口袋裏的勃朗寧手槍光滑的槍身,手指習慣地握住了槍柄。他慢慢地掏出了手槍。

“誰能想到,你會有這麼一天?”

槍口輕蔑地望著他的眼睛。保爾又把手槍放在膝蓋上,狠狠地罵起自己來:“老弟,你是個紙老虎!結果自己,這是任何一個笨蛋,任何時候都可以做到的。這是擺脫困境的最怯懦、最省事的一種辦法。活不下去,就一死了之。你有沒有試過去戰勝這種生活呢?為了掙脫這個鐵環,你已經竭盡全力了嗎?難道你已經忘了,在沃倫斯基城附近,一天發起十七次衝鋒,不是終於排除萬難攻克了那座城市了嗎?把手槍藏起來,永遠也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即使生活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也要想方設法活下去,並使生活充實而有益。”

他站起來,向大路走去。

達雅還沒有睡覺。她很著急,因為保爾出去很久,一直沒有回來。他怎麼啦?他在哪兒?

柵欄門上響起了敲門聲。她披上短上衣,跑去開門。

“我正為你擔心呢。”保爾一走進門廳,達雅就小聲對他說。

保爾壓低嗓音,開始說道:“達雅,是這樣。”他們在黑暗中麵對麵坐下,彼此離得很近,她甚至都能聽到保爾的呼吸聲。

保爾繼續說:“生活常變化多端,連我自己都感到有些奇怪。這些天來我心情一直很不好,我不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怎麼活下去。我這一生中從來沒有像這幾天那樣感受到生活的無望。”

保爾把自己近幾個月來的痛苦心情和今天在郊外公園裏的種種考慮都告訴了她。

“我決定給這個沉悶的生活放一把火。你明白我指的是什麼嗎?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達雅一直非常激動地聽著,最後一句話大出她所料。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我並不要求你今天就給我答複,達雅。你要好好考慮一下。你一定不理解,怎麼能不說點甜言蜜語的話,就直截了當地說這種事呢?可那些花言巧語又有什麼用!好姑娘,我把自己的手伸給你,就在這兒。要是這次你相信我,你絕對是不會受騙的。我有許多你所需要的東西,反過來也一樣。我已經決定了:我們的結合一定要延伸到你成為一個真正的、我們的人。我一定能做到這一點,否則我就毫無價值。在這之前,我們不應當破壞我們的結合,不過,一旦你成熟了,你就可以完全自由,不受任何責任和道義的約束。誰知道呢,也許有一天我會完全癱瘓。你記住,就隻在這種情況下,我也決不,決不拖累你。”

沉默片刻,他又親切而溫柔地說:

“現在,我把我的友誼和愛情獻給你。”

他始終握著她的手,心情十分平靜,仿佛她已經答應了似的。

“你不會拋棄我嗎?”

“達雅,口說不足為憑。你隻要相信一點,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會背叛朋友的……但願他們也別背叛我。”他心酸地結束了他的話。

達雅高興地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保爾的臉上放出了光彩,他知道達雅答應了他的請求。

保爾的房間裏,靠窗有一張桌子,上麵放著一摞從黨委圖書館借來的書,一大疊報紙和幾本寫得滿滿的筆記本,還有房東借給他的一張床、兩把椅子,牆上掛了一幅很大的中國地圖,上麵插了許多小紅旗。當地黨委同意保爾借閱黨委資料室的書刊。此外,他們還答應指定城裏最大的港口圖書館館長擔任他的讀書指導。不久,他就開始從那裏借回大包大包的書了。保爾從早到晚一直埋頭讀書、記筆記,隻有吃飯的時候才稍微休息一會兒。每天晚上,他都和這姐妹倆在房裏談天,他時常把讀過的東西講給她倆聽。

八年來,保爾第一次不擔任一點職務,有這麼多空閑的時間。他懷著一個初學者的強烈願望,如饑似渴地不停讀書。一晝夜可以埋頭讀上十八個小時。如果長期這樣,對他的健康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是很難預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