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侗回顧笑說:“你們吃你們的,不要拘束。我看一看野景。等上熱菜時,再進來。”眾人看出周侗要等嶽飛回來同飲,又知老師脾氣,不敢違背,忙同應聲歸座。
這時正是十月中旬的天氣,土山在柳林的東北麵,這一大片地方,到處都是古柳高槐,林木甚多。周侗站在亭外假山石上,先往四外一看,到處寒林聳秀,敗葉搖風,斜陽影裏,分外顯得蕭颯。左近田野裏,都是一塊接一塊的黃土地。雖然是雨過天晴,但空中雲層甚多,遮得那一輪斜日時隱時現。一陣接一陣的寒風,吹得那些衰柳寒鬆飛舞如潮,颯颯亂響。分散在平野上的農家,都是柴門緊閉,雞犬無聲。幾條通往鄉村的小路上,也極少有人來往。看去全是一片荒寒景象。
周侗心想:朝廷無道,專一橫征暴斂,加上年景又差,不是旱災,就是水災。官府隻知搜刮民財,全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以致莊稼人的日子越過越苦,到處都是呻吟悲歎之聲。金國又在虎視眈眈,意圖吞並我大好山河。照這樣下去,將來不知怎了?”愁悶了一陣,估計嶽飛快由柳林趕回,便朝柳林那麵仔細觀看。方覺出由柳林往山後側麵繞來這一條路,平日多被草木擋住,此時居高臨下,卻是看得逼真。忽聽耳際疾風,知道有人暗算,忙把身子微偏,左手微抬。緊跟著颼颼颼接連幾聲過處,來人的三支小梭鏢,已被周侗從容接住。
周義正端起酒杯要和徐慶對飲,猛瞥見斜陽光中有幾點寒星,由斜刺裏朝周侗飛來,不禁大驚,連話也顧不得說,忙往外縱。眾人都知老師平日疾惡如仇,江湖上對頭甚多,紛紛縱起,還未出亭。忽聽周侗低喝:“你們回去,不許妄動!”一麵把身子側轉,朝著斜對涼亭的土岡上笑道:“你們怎麼今天才來?我等了好些年,已經是不耐煩了。”
隨聽對麵土岡上有人喝道:“姓周的不必誇口!方才三支追風燕子梭,隻是給你報個喜信,你當是暗放冷箭麼?”
周侗笑道:“你們既不願意光明正大登門求見,我也不便強作主人了。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你們說吧。”
土岡上又答話道:“今天十四,月亮正好。我們在離此十五裏的關王廟備下薄酒,等你光臨呢。”
周侗聞言,兩道長眉微微一揚,冷笑道:“我明早天明前,準來拜訪如何?”
說時,土岡樹石後麵早閃出了四人,為首是個尋常身材的老頭,旁邊一個彪形大漢,一個頭陀,還有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矮子。老頭聽周侗把話說完,答了一個“好”字,便同退去。轉眼之間便到了岡旁溪邊,快得出奇。
周侗手裏卻托著三支形似箭鏈、後帶燕尾的小鋼梭,上來神態十分從容,對頭去後,忽然冷笑了一聲,由此全神貫注在對頭的去路,一言不發。
王貴說:“嶽飛正由這條路來,莫與對頭撞上,我和諸位師兄弟前去接應如何?”
周侗把麵色一沉,低語道:“嶽飛不知對方虛實來意,沒問明我前,決不會與人動手。若說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娃下那毒手,老賊雖然萬惡,這類丟人的事,不是萬不得已,當著人還做不出來。”
眾人見到周侗說完隻喝悶酒,不再發話。以前又曾聽說過那大對頭名叫“獨霸山東鐵臂蒼猿”吳耀祖,本是一個坐地分贓的惡霸,平日奸淫擄搶,無惡不作。因強搶民婦,被周侗撞上,惡鬥不勝,帶了幾個心腹同黨負傷逃走,由此好些年不知下落。年前才聽說老賊隱藏在魯山人跡不到之區,在神前發下重誓,非報此仇不可。看今日來勢,老賊必有準備。都盼嶽飛回來,好聽老師作何打算,以便同去助陣,將這一夥惡賊除去。誰知相隔不過一裏多路的柳林,嶽飛竟去了半個多時辰不見回轉,又不敢問,正擔著心。
周侗忽然停杯起立道:“按說就遇見對頭,也不妨事,何況看老賊來路和約會的地方,也絕不會遇上,怎麼這時候還不來呢?”末句話剛說完,霍銳坐處正對山上的坡道,忽然驚喜道:“嶽師兄來了!”眾人忙起觀看,見嶽飛已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跑了上來。周侗含笑朝嶽飛看了一眼,便命入座。一麵催炒熱菜,連飯一齊端來,對於方才之事,一字不提。嶽飛知道老師性情,又看出眾人緊張神情,也未開口。
霍銳急於想知就裏,又和嶽飛坐在一起,忍不住悄問:“嶽師兄為何來得這樣晚?”嶽飛因知事在緊急,心中愁憂,又恐周侗聽了不快,忙把霍銳的衣襟偷偷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