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溪心下悲涼,她居住了18年的家——就這樣完了?
蜀山上,那些岌岌可危的草木泠然感受到什麼風吹草動一樣,一下子全都精神抖擻起來。有水滴從天上落下,一些未幻形的妖類睜著眼抬頭看動靜,就不巧直直看到天上雨滴滾落到眼裏,趕忙使勁眨了幾下,努力擠出水滴。這些天上來的水是什麼?——幻暝界從來不會有這樣的東西。大家驚慌起來,驚慌的同時也一致看著他們的王。
他們的王——夢璃恬淡地從袖中伸出一隻手,她人是站在屋簷下,玉臂卻一寸寸地沁在空氣裏,就這樣微笑著看著點點滴滴的雨在臂上流轉滑落,流轉又滑落……
“滴答!
“滴答,滴答!”
……
絲毫沒有驚慌的樣子。
嬋幽疲憊地閉上眼,小聲提醒道:“璃兒,你可該告訴他們雨是什麼,對他們有沒有害處?作為主君,你應該這樣。”
夢璃沉默地收回了手,也收回了笑容“是的,娘。我是主君,應該這樣。”
“大家不要驚慌,人界的雨對我們是沒有害處。它們滋養草木生長,是萬物之靈的來源。”
伴隨著最後一字的尾音,
“嘩啦啦!”
這雨終於成傾盆之勢。
還是紫色,無比夢幻的雨簾。這是幻暝界上殘存的紫晶,擊碎後變作塵土,然後與雲中水汽結合,使雲不能承受重量而化雨落下。原本駭人的蜀山在這煙雨朦朧中又開始顯現出往日的生機,紫晶的靈力和玄霄的魔力抑製住山體裏狂亂的靈氣——那些是地脈異變造就的異變。水流淌過,青山綠水一一重現。
這就是他們所舍棄的家園——就算在最後一刻,化為糜粉也要留給子孫一寸樂土。
奚仲自言自語道:“原來這就是‘清山’……”本以為幻暝界最終會與蜀山相撞,借此消除閑雜人等,那樣做等塵埃落定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玄霄的實力果真讓人琢磨不透。
夢璃沒有說話,現在她心裏想的隻有:天河來了,可是她不能見天河。
再怎麼想,也不過是多餘吧……他為了菱紗,做到這步田地,甚至容忍玄霄這般逆天的舉動。
她何德何能乞望他的心思留下一分給她。
若是夢見樽還在,她就很知足了……
“勇氣”她把那少年招呼過來“你現在可以把你的紫英師傅叫來了,順便回一趟青鸞峰,將菱紗帶過來。”勇氣把他們一行的際遇講給她聽,夢璃不過淡淡一笑,把憂傷輕描淡寫掩飾住。菱紗能回來,對於大家來說都是極好的……
“夢璃姐姐,你為什麼一直不願見老大呢?難道你打算一輩子都不見他嗎?”勇氣心裏十分納悶,他來到幻暝界後先是被奚仲折磨了一番(念書是一個苦活,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認不來幾個字的情況下……)。還是夢璃姐姐解救了他。遇到了故人,就算夢璃姐姐不問他,他自己的話匣子也打開了。夢璃姐姐聽到老大他們幾乎喪命的時候,臉上是十分震恐的;還好後來因為玄霄加入,大家成功救下菱紗姐姐,她的神色又平緩下來。雖然不說,但是夢璃姐姐的的確確在關心大家,為什麼不見見大家呢?
見夢璃沒有說話,勇氣接著說:“老大,紫英師傅還有我都很想你的。”
強顏歡笑,夢璃搖頭道:“不會一直不見麵,隻是需要一段時間,可能很長可能很短。”摸摸少年的頭:“你不還說過紫英教過你禦劍,現在快去吧。”
“啊哈哈!跑腿這事兒相當輕而易舉,夢璃姐姐你看著吧。”勇氣禦劍不說,還將翅膀張開。就像海上帆船,底下有動力,上麵還有借助風力的白帆,比起普通人不是一般的快。
“嗯,快去快回。”
看著勇氣撲閃翅膀飛遠了,夢璃轉而對奚仲說:“接下來大小事務我一一安排妥當,不要和蜀山故道非妖非仙的守衛者衝突,可以告訴他們,他們自由了,不再為守衛蜀山辛勞,可以活得更快樂一些。如果能和他們相交好,最好不過。那些故道上的機關你派斥候破除掉,可能會不斷有外界妖物進蜀山,來者不拒,但是要聽從幻暝界安排。山下人類都是一些平常百姓,夜裏入夢時分,可以憑此途告知他們蜀山事故,不可恐嚇——關於言語中美化我貘妖一族,相信你更勝我一籌。如此,你照辦便是。”
“屬下遵命。”
“母親應該不願意接管這些惱人的事物,你盡量多教教淺兒。”
“是,作為父親,這是奚仲應該做的。”
夢璃轉身不想見他“剩下的日子有勞你了,我……自尋一安靜地方,不會見到天河他們。”
每一字每一句暗含對他的控訴。
奚仲隻是把頭埋得更深,他說:“夢璃大人,珍重”
她端莊的背影明顯有一絲顫抖“好……”
那幾個老頭把地脈打開後,自身靈力如沒了閘的河水,讓他們直接在空中爆炸。而地脈門戶打開後就一直開著。蜀山弟子聽到外麵地動山搖,不明所以,以為是幻暝界撞上蜀山了,大家忙著逃命,對後路更是無暇管理。
玄霄轉頭對天河說:“待幻暝界休頓爾爾,我與你沿神樹而上,就能抵達天界。”
“大哥,我知道神魔之井連接神魔兩地。為什麼我們還要這樣麻煩,直接從那裏過不就行了?”“神魔之井”的事情還是聽紫英說的,他現在還是對蜀山愧疚,這個脾氣也是一向想什麼就說什麼,這句話不經大腦思考就出來了。說完才後悔,如果有這樣的捷徑,大哥怎麼會想不到,反要他提醒?
玄霄語氣嚴肅起來“那裏自然是重兵把守,是一個製衡點,不能莽撞。”要經過那裏,必然又要見到重樓,著實厭煩。成了魔,居然還要受到魔尊製約,玄霄想著想著就皺起了眉頭。
“好了,此番舉動,你也累了。”淺溪難得主動拉住玄霄的手“蜀山上還有好多事務要處理呢。”
天河一拍腦袋,比他們都要飛得快:“對了!夢璃是不是也在蜀山,我要下去看看。”
淺溪:“…………”
玄霄:“……他其實不像以前那樣天真了。”
淺溪握拳於心:“我知道母親想見他,但是不知道母親會不會見他。”
玄霄將手放在她肩頭,滿眼溫柔:“淺兒,累了就休息吧。”
淺溪點頭道:“好。”心中莫名湧出一股幸福感。突然想起要送一樣東西給他,眼裏還噙著笑,口中卻扭捏起來“我……我……”長睫毛下的粉頰愈發豔麗的紅。
“怎麼?”玄霄似乎不甘於就這樣等著,彎腰去看她的眼睛,就像要看她的笑話一樣。淺溪急了,“霍”地拿出了一個琉璃做的玩意兒——一尺大小,就像上下一樣圓的葫蘆,隻有一頭裝滿紫色的砂晶。
做工的確差強人意,但是“我能看出是沙漏。淺兒,難為你……用來送我?”玄霄將“沙漏”拿在手中,眼裏的笑一點點浮上來。
淺溪點點頭,臉上紅雲未散,但語調又重回波瀾不驚的優雅:“我知道不好看。”
“淺兒,一開始,我以為是葫蘆的……”
“……葫蘆上下一樣大。”
“所以……我還是看出這是個沙漏。”
淺溪咬咬牙,忍不住還是說了:“我就是舍不得那些紫晶,早知道你不愛,就不給了。”她作勢要將沙漏搶回來。
玄霄一揚手,淺溪沒有夠著反倒撲在他懷裏,聽見他在耳畔的聲音:“十分滿意。”腰際便多出一隻手,穩穩被他攬在懷裏。
“…………”癢癢的聲波像是火源,一大片“火燒雲”從耳朵上燒起來,淺溪立刻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還在說:“我猜,這是我的夢?”低沉又溫柔。“你在告訴我,那些都是過去。”
“這樣想就是了……”
“那……我送你下去吧?”
“…………”淺溪推開他,笑道:“你送我下去,我反而渾身不自在。爹爹應該會給我安排休息的地方,我自會休息。”
“也好。”
蜀山經閣內,奚仲翻閱那些書卷。
突然敏銳地感受到一股非同尋常的靈力,他的眼睛沒有離開書,亦沒有抬頭,顯然這個靈力他是熟悉的,開口問道“怎麼樣?”
紫光依稀出現,那個人連話也不說,憑著紫光在空中造了幾行字“正在探尋神樹在地脈何處,也盡量避開道臻一眾。”
奚仲搖搖頭輕笑:“在我麵前還要隱藏得這樣深,也不開口?”
那紫光沒有答應他,頻率很慢地閃爍著。
“好吧,你也十分謹慎。去吧。”
於是眼見著,紫光一點點消失,這個人走了。奚仲依舊把頭埋入書卷中,與世隔絕了一般……
幾日後蜀山依舊平常,其他門派倒是想躍躍欲試,鏟除蜀山妖孽,可以算是功德一件,又能將蜀山占為己有。但是那個大魔鎮守在哪裏,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有些不屑為之的大派,聽到蜀山上妖孽待山下百姓極好,他們也就此罷手。而且據說,貘妖是以夢為食,那些居民因為貘妖的存在每個夜晚都休息得特別安心。眾口皆是稱讚,都說是山上道士太過無能,仙獸才會占據此地的。
天下眾妖,有心為歹的往往得不了進入幻暝界,他們表麵上很是誠懇,但是一覺醒來就被幻暝界的貘妖請出山了。雲遊的蜀山的弟子基本回來了,徘徊在山腳,把這些從山上下來的倒黴妖怪殺得片甲不留。那些弟子有家不能回,心裏十分苦悶,隻有殺殺這些妖怪泄憤。自然還有一些蜀山弟子來到蜀山腳下,卻被當地居民鄙視走的,不在少數。
那些隻是想尋求庇護之所的小妖怪和一些基本入位仙階,隻想找個靈力充沛之地渡劫的大妖怪倒是獲得幻暝界允許,留在蜀山。這些妖怪無心作惡,如果路途中遇到不識好歹的蜀山弟子糾纏不休,貘妖往往出麵解決,一個讓人昏睡咒就可以停止一切。
一山不容二主,蜀山弟子是絕對不能回到山上了。山上的一切行事都任由幻暝界調遣,貘妖天性溫順,麵對那些不同族的妖類也沒有刁難。
一時間,貘,這個種族在人間口碑極好。被人類譽為“仙獸”,被眾妖譽為“萬妖之首”。
這一段時間,天河悶悶不樂了許久,自然是沒有找到夢璃,無論問誰,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低級一點的妖怪說不知道,高級一點的妖怪直接不想理他——畢竟這家夥是人。
也居然學會了借酒澆愁,好在酒量不行,每每三杯下肚就暈了“菱紗說過,酒不是個好東西,可是菱紗……菱紗現在都不肯起來罵我一句。”
他的腦袋很混沌,第一杯酒後就開始胡思亂想了“紗紗,你知不知道。夢璃,居然都不願意見我!”他手裏拿著一張紙,被他攥在手裏汗濕,字跡也看不清了。
“我以為她生病了,或者被奚仲軟禁了。但是,什麼都不是……她真的不願意見到我。為了不見我,她居然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居然都沒有再出現在她的子民麵前!”
“紗紗,我知道這些都是暫時的。但是還是很難受,很難受。我問過大哥了,他說神樹已經找到了,好多妖怪都會幫我們。”說完又咕嚕咕嚕喝了一杯。
門外一個少年的身影影影綽綽,天河朝他招手“喂!勇氣,快過來,陪我說說話。”
那少年徑直走過來,拿掉他的酒壺。大聲喝去“既然是為了救她,就該振作一點!對於我們,她是朋友;對於你,她是你的最意義非凡的人。你就這樣表現?”
“我不會喝太久的,隻有這樣才會感覺她在身邊一樣。”天河看看床頭用紅綢包裹的門板,如果不是紅綢,在普通人眼中那木門就是隱形的,鬼界的東西沒有實體。
他習慣性地要握住酒壺倒酒,但是手裏沒東西,空空地抓了抓,一抬頭就看見被少年拿走的酒壺。直勾勾地盯了片刻,生氣地拿著杯子在桌上磕了兩下,拖著聲音慍怒地喊道“勇氣……酒!嗝!!我都說了不會喝太多的……”
“我不是勇氣。你真的想見夢璃姐姐,我會讓你見到她的……隻是,希望你明天不會是這個樣子。”
天河突然有幾分清醒,才看到眼前少年雖然和勇氣一般身材,卻不是勇氣的樣子。“你是?”隻要一思考,頭就會很暈,他搖了搖頭。
好像門口又有一個人進來了。
少年一見到那個人進來,立刻站起身,驀地往後跳了幾步,椅子也弄翻——這樣的動作就像城裏客棧裏的那些客人突然見到飯桌上有一隻蟑螂對他們擠眉弄眼一樣,三分害怕七分惡心。少年動靜弄得很大,就是為了彰顯他與那個人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嫌惡地冷哼一聲就甩門出去。
對了,進來的這個人是……紫英?
“那孩子是投奔幻暝界的槐妖。”
天河恍然大悟:“原來是槐米他們……”
紫英:“……沒想在這裏相見了。你也知道神樹找到了……”這個時候,紫英像是想到什麼一樣,狠狠地捏住拳頭“玄霄對樹上那些仙人當真不留一點情麵,不是趕盡殺絕,就是打殘了丟入鎖妖塔任憑那些妖物處置。”
“哦~~奚仲把化妖池的水放幹了,那些妖怪肯定很有力氣。”
“天河,你都不關心一下其他的?”紫英語氣很無奈。
“我不知道還要關心什麼?嗯……對了,這樣說,你應該不會參戰。幹脆換我去。”
“他們從神樹之根上去,已經到達神樹樹幹部分,這樣大的動靜已經驚動了看管神樹的女神。”
“這個事情,大哥會想辦法的。我……我看看我要做什麼?”天河想了又想,“對了!和那個女神打架,如果需要幫手,我就跟著去。紫英,你放心好了。”
“……”看到醉的不成體統的天河,紫英無語搖頭。“你明日多休息,後天再去支援吧。”
天河已經睡著了,也不知道聽沒聽紫英的話,直接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明日——他隻知道,有人告訴他可以見到夢璃。隻要見到夢璃,什麼都會變好的,紫英擔心的那些不會發生,夢璃心腸那麼好,不會坐視不管。隻要見到她……
在蜀山前殿相見,這一次是天河真正見到化形成人後的槐米:頭上環著一圈槐樹枝圍做的頭冠,身高大小和勇氣不相上下,微微白得慘灰的麵孔鑲嵌著發藍的眼瞳,沒有眉毛,額心的部位倒是時時刻刻糾結著。畢竟修煉不夠,怎麼看怎麼覺得還是原來的團子樣要可愛得多。
槐米的其他兄弟姐妹都還是小小的一團,見到天河後興奮地喵喵鬧個不行,卻通通被槐米不留情麵地趕去找夢璃姐姐。槐米告訴天河,他們這個樣子比較方便打洞,可以到任何地方,即使被抓住了,那些妖怪會念在他們都是小東西的份上饒過他們的。
還有……這麼多年,兄弟姐妹們隻有槐米造詣要高一些,其他小槐妖甚至保持人形不到一刻鍾。
槐米緊握拳頭,定定地說:“我覺得夠了!再加上大家的力量,其實槐妖不是那麼弱的!”
天河不想打擊他,如果見到神農炎洞裏的那隻野獸,可能打個嗬欠就會把他燒沒了。不過……難道他還在想著找紫英決鬥的事情?
“槐米……關於變得強大,其實變得強了也沒有太好。”他也不知道怎麼說,難道直接叫槐米不要找紫英?不太現實……
“…………?”槐米一雙藍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他。
“還是算了,隻是希望不要出現最爛的結果。”
“那就要做最壞的打算,抱最大的希望。”
看到槐米抱著手咬著唇的嚴肅模樣,天河搖了搖頭,還是原來的樣子可愛得多。
兩個人同時不說話,他們所在的蜀山前殿一時又安靜得不正常,天河隻恨時間過去得太短,不知道槐花,槐枝他們什麼時候來。
還好他們說完話不多會兒,就看到一個灰色的小點從遠處跑過來,氣喘籲籲。
槐米:“槐花?找到了!”
槐花:“嗯嗯!你們跟過來!”槐花越跑越遠。
相視一點頭,天河和槐米立刻跟了過去。
東拐西拐了幾下,槐花帶他們來到一個山洞,這個山洞藏得很隱蔽,視覺角度問題,站著的人是絕對發現不了的,因為山洞裏麵的顏色看不出深邃,裏外一個調,乍看上去實在和其他山沒什麼區別。
洞的內壁依次立著各式別致的宮燈,琉璃婉轉,內裏燈芯還在轉動。地麵是灰色的岩石,土丘上卻長出好些寶石照得地麵發紫。那些寶石的姿態就像從岩石裏長出的石頭花,一束一束地生長。
槐米對這些東西很敏感,走路時盡量走中間。
天河不解:“這些石頭應該是死的呀。”
槐米:“石頭是死的,但是那些燈是活的。”
槐米話音剛落,天河就覺得身後有一群宮燈彎著腰進行各種探頭探腦,各種竊竊私語,等他一轉身,那些燈就假裝筆直地站崗。估計這個山洞為什麼隱蔽得這樣好,也是這些燈籠的原因吧。
想到在柳府迷陣中遇上的那些燈籠妖怪,竹子妖怪,倒也像夢璃的。天河絲毫不害怕,反而更興奮了,走得步伐比槐米快上幾倍。
“喂!小心!”
“啊?”
“咚!”
明明眼前是一條路,但那種撞上去的聲音絕對不是開玩笑,天河的第一反應就是有結界!他看到的東西不是真的,他沒有猜錯的話,夢璃應該就在後麵。
槐米低下頭,顯然他已經用妖類的語言和夢璃溝通了,一句一句轉述:“夢璃姐姐能看到你,也能聽到你的聲音。但是她不能和你說話,也不能和你見麵。這樣的話還要留在這裏嗎?”
天河:“我覺得夠了。”他不知道裏麵的情形,但是夢璃能夠看到他,能夠和槐米說話,夢璃應該不會受苦。這樣就夠了……
“夢璃,我隻知道一種情況兩個最要好的人不見麵——菱紗說過,成親前的一天不能見麵,要不會預示以後的分開。”
“所以,隻是暫時的,對嗎?”
“夢璃,你和紗紗都是一樣的重要,我隻希望你們都好好的。但是現在菱紗很不好,很不好……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擔心,隻是想讓你知道我在做什麼,想讓你知道我會把這些事情都做好。”
“真的很希望回到以前,找什麼東西一起找,吃什麼東西也一起吃……”
天河站著說了會兒,覺得有人微微扯了扯他,轉身便看到槐米低著頭,像犯了錯的孩子。他的語氣很堅定:“我會讓你們見麵的,一定!”
他手中是一株細長的月桂,飄出顫顫巍巍的花香來……
“天河……”
安靜到極點的石室渺渺響起這樣的兩個字,沒有著落,沒有依附……石室裏隻有一張供人休憩的床,沒有燈,沒有香,沒有熏爐,沒有鏡台,亦沒有書軒和畫屏。滿眼望去,全是冷冰冰的石頭,光滑整齊地堆砌出三麵牆,連她自己也會產生這樣的錯覺,自己是不是也是那冰冷石頭中的一塊?
這樣的環境,平常人會感到無法言喻的恐慌,可現在她心中完全被另一種感情充斥,再沒有別的空隙住下別的情緒。
懷中的司幽是唯一在發光的東西,那樣的光芒的隻能照亮麵頰上一隅伶仃淚,“啪嗒”一聲順著弦絲滴入琴身,又從琴身滑下,最後停在一雙被弦絲勒得傷痕累累的手指上——如果這裏可以再亮一點,隻是再強一點點的光線就可以看到這雙手的斑駁,緊緊繃在弦絲上,它的主人在妄想用一種痛苦去代替另一種痛苦。
“夢璃,一些事情,我想到隻要你出來就會好的,畢竟你和奚仲不一樣。但是……但是現在突然發現自己很傻,如果你能找到一個可以避開煩惱的地方,為什麼我還要給你找麻煩。夢璃,我真的很自私,隻是因為自己一個人想你,所以就來了……”
可以聞到結界外一方的相同的氣息,就在天河說完“隻是因為一個人想你”,那個讓人熟悉又嫉妒的氣息緩緩蔓延過來了,另一個自己就這樣麵無表情地出現。
“夢璃,可是……如果你能出來!”天河絲毫沒感覺到身後多了一個“夢璃”,他的聲音突然激動起來,一界相隔,這一方卻能清晰地看到那一方,他滿是絕望的神情跪在結界麵前,代表憤怒的雙手在抨擊著結界。
“隻要你能和我們見麵……”
“隻要在一起……那些困擾你的事情,我們會一起想。你可以不用躲避,還有大家和你一起麵對。就算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我、我們都不會怪你……夢璃,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孩子,無論是你的人還是你的心,都是最美的。誰都不可能代替你。”
或許,出來以後一切就會美好起來……
他們會忘記她,將不會有這份感情和羈絆。她可以脫下神聖的偽裝,為她的子民付出一切而不必在意情感的勾扯。她可以麵對天河他們對她的冷眼相待,甚至可以麵對天河他們為了自己堅守的東西與她反目——沒有那些記憶束手束腳,他們不會因為這一切悲傷為難。
天河,璃兒曾想,你在意的東西,我也會在意。你保護的東西,我也會保護。
一直都在這樣縱容著。
但其實……
心裏有個念頭在告訴自己這樣很傻。
那些記憶真的這樣重要?
被消除的記憶,即使再殘酷也有想起的那一天,本就存在過的痕跡無需淺薄地思戀。
過了黃泉都會忘記前塵,何必在乎前後。
我已做好尋找你下一世的準備,難道會害怕再次相遇的漠然嗎?既然會再造因緣,就不怕起初的殊途陌路。
結界像水波一般散開漣漪,麵前那條迷惑人的路漸漸消失,石室中的一切一一顯現。
她仍是他初見時的凡塵仙子,美麗不可方物。
“……天河”那般溫柔親切的聲音再次響起。
天河拿在手中顫巍巍的月桂近乎折斷,一瞬間的興奮讓大腦一片空白。
“……夢……”
急劇睜大又驚恐的眸子前一秒還在閃爍興奮的光芒,現在突然不明所以地看著前後兩個一模一樣的美人,一個眼中含淚,另一個在消失。他轉身跑到那個快要消失的美人麵前,想要搶救那些化作飛塵的影蝶,那種把握不到的東西卻直接從手裏飛走。
她們是誰,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頭這樣痛!!刹那間腦海掠過一幕幕場景,頭疼得要死去一樣,他越發睜大了眼睛盯著眼前要消失的美人。那樣美麗的女子就是消失也是美麗的,無數紫蝶銀光閃閃。
“……夢……”這是夢嗎?還是說他要說出什麼?說出一個他將要忘記的東西?就像背書突然銜接不上一樣的痛苦,漸漸閉上眼睛,腦袋要裂開了!頭好疼!!
天河沒有叫出自己的名字,也是早已料到一樣,他會驚慌失措地轉向夢見樽。
“喵喵~~夢璃姐姐,夢璃姐姐!我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你不要這樣!!”槐花在咬她的裙擺,想要把她帶走藏起來,滾球一般圓圓的身子把使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
她不過低頭一笑,絕代芳華,美麗又淒然。
緊接著裙角被咬破,槐花一個不著力,皮球一樣滾出幾步遠。
“夢璃姐姐!!”就是滾出這幾步遠,也不忘哭哭滴滴喊兩聲。
“夢璃大人,你簡直是瘋了!!”槐花隻是聽到這樣一個男子的聲音,好不容易把身子端正好,才發現夢璃姐姐和她在石室之中,身前是一塊直達洞頂的大冰塊,阻隔內外,外麵的看不見她們,她們也無法看到外麵。
但是麵對突如其來的冰層,她的夢璃姐姐沒有一絲憤怒或害怕,而且在一種自己從未聽過的語氣在對剛才那個人說話。
“我清醒得很,隻是因為看透了你的伎倆而已。”
她和他說話永遠都是像一個真正的主君那樣,不帶任何感情的冷漠,傲然的輕蔑。
“夢璃大人,這樣的相見是你要付出所有的代價,夢見樽,不隻是記憶這樣簡單。雲天河,慕容紫英他們天生便是為了弱小的那一方說話,既然現在是我們強勢,您應該能想到他們會為了弱小倒戈。”
“這樣的情形我想過。我們之間就算沒有了牽絆,也可以重新來過。”
“這需要時間……這樣的時間裏,會發生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所以,為了不打亂你的計劃,就隻有這樣?”她語氣裏也有了不耐煩的輕蔑。他的謙卑溫和隻會讓她惡心。
“夢璃大人,奚仲知道您沒有說出來,但是我知道您現在心裏所想的還有我們整個妖界。”奚仲依舊不緊不慢,不慌不忙,謙和有禮“如若不是這樣,您早就可以把眼前的結界破壞,而我區區文丞,是絕對不可以違抗您的。”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或許,隻有在麵對雲天河的時候,你會失去該有的理智。璃兒。”
“我隻要一想到你卑劣的所作所為需要利用我和他們這段情義,就……不可能平靜下來……我知道,我若為主君一日,便不可能相見一天。”但是,的確這一次又把幻暝界放在了第一,軟軟地沿著結界滑坐在地上,冰壁的寒氣從後背沁到心口,將人凍得麻木,沒有力氣再說一個字。人擁有理智就罷了,為什麼她一個妖也要有?而且居然還是可笑的“早慧”?